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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於晴 「她尚未喝孟婆湯,當然知道天人是誰,只是……」閻羅王詭異的笑了笑。 「奈河橋上斷緣處,除非對陽世間眷戀極深或有強烈自我者,否則每走奈河橋一步,便忘卻陽間一分情;當她走完時,只記得生前種種人事物,但情已淡,這是地府對死魂的作法,如今她也已是我管轄下的死魂,不再是陽間人,天人……您還是請回吧。」 情已淡?她對他那麼激烈的愛就這樣煙消雲散了?這也許對她最好,不必同歸於盡—— 他猛然捉住她的手臂,厲聲說道:「跟我回去!挽淚!」 她又緩緩抬起臉,「我不走,要留下,等投胎。」 「你何苦?」 「我甘願。」望著他一雙深邃的黑眼,不再是深不見底、不再是無情無義,而是一片焦灼,他也懂得什麼叫擔心受怕了嗎? 她細緻的眉微微蹙起來,緩緩垂下目光之後,又不由自主的被他的眼睛吸引。她疑疑看著他,雙手極慢的摸索腰間,喃喃重複道:「木梳、匕首,你的斷髮,我不忘你,永遠不忘。苦,我也甘願,生生世世,不忘。」這樣的意念不停盤旋在心裡,為什麼呢?她只知道自己允諾絕對不忘他,忘了,她會發狂。 發狂的滋味又是什麼?總覺得自己好像霧裡看花,無法深切感受。 冷豫天閉上眼,將她擁進懷裡。「跟我回去,挽淚。」她愛他,他苦惱;她情淡,他悵然若失。也許讓她轉世才是對她最好的作法,但無法狠下心讓她含恨而去。 難道她還不明白他用心良苦嗎? 在下地府之前,他雖嘔血難忍,但思緒卻異常清晰,清晰到以為天地之間只有他自己,那時他就知道自己的時限將至。 不用卜卦,不用神算,那是自我的一種警覺,就算他要死,也得忍下最後一口氣將她救回陽間。 她留下來只會掉進無盡苦楚的輪迴裡。 「不要。」她推開他,原本空洞的眼神一點一滴的凝聚激動:「我不回去……好不容易我才等到有機會轉世,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我不回去,回去之後,又能如何?我還是孤獨一人度此生,沒有死期的一生,那樣的苦我受夠了,現在有死得解脫,我感激,不走。」她一字一語從麻木冰冷的朱唇硬生生的吐出來。她環抱住自己,開始顫抖,彷彿受到極大的衝擊。 「你在讓她死不甘願了,天人。」閻羅王不悅地插嘴。「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嘗試做什麼,你想要讓她憶起她對你的情深?你真是想讓她死不瞑目嗎?帶著對你的深情喝孟婆湯,要她生生世世心裡總有莫名的遺憾?」 冷豫天壓根兒沒有聽見閻羅王在說些什麼。他走近她,她又退,嘴裡不停的喃著:「木梳、匕首,斷髮。」重複一次又一次,全身晃動更大。 「挽淚。」 「我不會忘,不會忘,我說過不會忘。」挽淚喃道:「我不忘,不忘不忘──」 「她選擇六道輪迴的畜牲道。」閻羅王又補充。 「畜牲道?!」冷豫天大驚。 「對!」她忽然大叫,憶起她的深情被拒。「我寧作畜牲,不作人!」無神的眸子化為憤恨,「狐類、鳥類、白兔,哪怕是水中魚也好,沒有人的七情六慾,我不必傷心欲絕,不必再被人拒絕。當人有什麼好?我生生世世寧當畜性!」 「我傷你極重,這是我的錯,跟我回去吧,回到人世間,再談以後。」時辰愈久,怕笑生保不住挽淚的身軀。 「我不要!」 「容不得你說不!」他動怒了。 森羅殿上陰風陣陣,他的容貌在燭火之下搖曳未定,不清不楚的,但聽他聲音似乎在狂怒,神仙也會發怒嗎?挽淚失神的怔忡了下,眷戀的望著他模糊的身影。 他的身影似乎有些不對勁,是在地府之中的關係?一股香氣襲來,來自他的方向。 「要從我這裡帶人走,談何容易。」閻羅王嗤道,擺手走回案台之前。「若是天人前來敘舊,本王歡迎,但我瞧你執意要帶她走,分明是來擾我地府罪法,那就恕不相留了。請吧,眾家小鬼,還不將她押下領罰!」 眾家小鬼正要押下她,忽地,冷豫天身手極快,將她一把拉至身後。 挽淚欲掙扎,卻忽然發現被他抓住之處一片濕冷,讓人一陣打顫。 「冒犯了,閻王,在下非帶她離開地府不可。」他的聲音氣虛難穩,護著挽淚迅速退到門口。 閻王爺瞇起眼,怒斥:「天人是想要在地府中鬧事?好!你想救她,行,俗話說:『閻王好說小鬼難纏』,你要能帶著她全身而退,本王對你鬧事之舉絕不上報!」 冷豫天看了閻王一眼,拉著挽淚快步跑離森羅殿。 「眾鬼聽令,半炷香後關上鬼門。」 判官聞言,頗覺奇怪,問道:「閻王,何不立時關上鬼門,即使他打下眾家小鬼,也難以逃出鬼門關啊。」 閻王瞪他一眼。「哪裡容得你多嘴!」 判官立刻噤口,不敢再多作言語。 第七章 逃逃逃──能逃到哪去呢? 「放開我,你放開我啊!」挽淚被他拖著跑,她叫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回陽間有什麼用?!不過徒增苦頭,何不讓我投胎轉世,從此跟他人無兩樣!」 冷豫天彷彿沒聽見她的叫聲,仍然拉著她往前跑。方才判官領路,他記得一清二楚,若是在平日,何需如此費時費力,如今他怕撐不住了! 一陣暈眩,讓他蹌跌了下。 「你……你怎麼啦!」 「快走,若是遲了,鬼門一關,就再也回不到你的軀體之中。」他振作精神。 拉著她跑,眾鬼在身後追逐。 地府終年猶如黑夜,伸手不見五指,水聲由遠方飄來,伴隨著奇異的香味。 她叫道:「我說了我不回去!回去有什麼好?!」 接近岸邊,他猛然停下,薄怒道:「難道你要我說我愛你,才肯心甘情願的走?」死魂在奈河橋上只有來,沒有回,挽淚是死魂,無法在奈河橋上走,就只能坐船過河,但若沒有擺渡人,船無法動。 要如何才能逃離鬼門? 挽淚瞇起眼眸,冷笑。「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一個神仙怎會有男女之愛,就算你說了,我也不信。」 「是啊,神仙怎會有男女之愛。」他失笑兼之苦笑。「神仙怎會有七情六慾?我也不信。」 他略帶譏諷的話,讓她又怔忡一會兒,他一向親切溫和,難有大聲大氣之時,雖然略慊無情,卻從未有過情緒的反應啊。 「走吧,你要恨我怨我罵我,上了陽間都由得你。我讓笑生保你身軀,你身軀雖不壞,但死魂留在地府中過久,對你不好。」 「我回了去,還是得要過苦日子,何必自找罪受?你是神,自然不願見我死去,你費盡千辛萬苦帶我離去,但你可知,死亡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你曾說過,死亡不是最終之處,我現在懂了,那是新生的開始,過往種種煙消雲散,從此不復記憶。」 「無論如何,我真過不了天劫,留你一人在世間修行,好過投進畜牲道。」他彷彿下定決心。 小鬼已然接近,嘰叫之聲不絕於耳,陰森之風更甚,岸邊飄來淒涼的歌聲,冷豫天在岸邊搜尋船隻。 「你……你是不是哪兒不對勁?」挽淚疑惑道,終於發現他週身氣流並未如往常的平穩,甚至那股奇異的香味愈來愈濃郁,讓她不得不掩鼻。 冷豫天將她拉緊些,正要答話,忽聞岸邊有一老嫗之聲── 「是天人嗎?你們快快上船吧……」 未及細想,冷豫天拉著她跳上船。這艘船的擺渡人是名老婦,全身上下用黑袍蓋住,她的頭未抬,費力地划著船,漸漸遠離陸地。 岸邊的船隻唯此一艘,小鬼追到岸邊,紛紛煞住。 水中波濤洶湧,幾乎掀翻了船,冷豫天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的死魂墮向無邊湖水中。 他的手掌真是濕得可以,挽淚的心猛然一跳,不由自主近身在他的側面看去。另一邊的岸上已聚集無數小鬼等候,藉著小鬼手裡微堝火光瞧見他的臉……淨在冒汗,而且多得可怕。 「你……你究竟怎麼啦?」她忍不住問道。她是孬,明明打定主意不再眷戀他,偏偏一見他出了問題,心焦得難受。 他閉了閉眼。本是抓著挽淚的,到頭來卻被她緊緊扶住,遠處忽然響起巨大的鑼聲,震耳欲聾。 「糟了。」老嫗叫道:「鬼門要關了!」整個老邁的身軀傾向前,冒著掉落河裡的危險,更加賣力的劃。 挽淚的心一直猛跳著。不知何故,竟覺老嫗的聲音有些耳熟。 「鬼門一關,挽淚豈不死定了。」恁地冷豫天身為天人,歷經人世無數大小事情,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辦法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