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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於晴    


  瞧,就連這會兒走往「迷宮」裡的書樓,也得邊走邊瞧著珠丫頭畫下的地圖。

  「夫人算是苦盡甘來了。」先前在主房,珠丫頭掩著嘴偷笑。「我打入府起也有五年光陰,平日除非送菜送飯的,一般時間是難得見到老爺的。每回遠遠看他,總是冰冷冷地教人不寒而慄,可現下不同了,老爺還貼心地帶夫人認路。鐵定是有幾分喜愛夫人的。」這幾句話雖是揣測,卻也教霍水宓生出莫大的希望來。

  從小就沒人憐沒人愛的,老爺會對她有些感情嗎?原以為賣過來的日子是難過,但在徐府裡的兩個月裡卻是很滿足的日子,有紅紅、賈大媽、珠、寶丫頭,還有老爺……

  一想起老爺,心頭暖暖滾滾的,不同對紅紅、對爹娘的感覺。

  走近書樓,隱約聽見門後頭傳來說話聲。是老爺在談公事嗎?才想要悄悄退走,忽然裡頭叫起聲音:「是誰在外頭?」

  「是我,水宓。」她紅著臉回答。

  裡頭沒了聲音半晌,才道:「進來吧。」

  門扉輕推,霍水宓撩起裙襬,臉染嬌羞地進去。

  徐蒼離冷眉輕佻,沉聲問道:「有事嗎?」

  「我……」她迅速抬眼望了他一眼,又垂下。「我為老爺做了件衫子,送過來讓你瞧瞧是不是合身,要是不合身,我好拿回房改。

  他的目光調到她手中小心翼翼捧著的金邊長衫。「你做的?多費事,現下你是徐夫人,不必再做這些。」不由自主地溜到她的臉上。

  他的妻子真的十分容易靦腆。原以為是因她不習慣接觸男人緣故,可如今也有兩個月餘,怎麼還這般容易臉紅?

  「不不,這一點也不費事。再過幾日就是乞巧節了,以往我總要為來財縫製新衣,如今我嫁過來了,是該為紅紅她們繡件衣裳,順便也給老爺縫件新衣。」她試探地笑道,又顯得有些迷惑。先前明明是有聽見說話聲的,怎麼書房裡只有老爺一個人?

  「你在瞧些什麼?這房裡除了我,還會有誰?」像看出她的想法,他斥道。「過來。」

  霍水宓乖巧順從地走過去,期盼他拿起新衫子瞧瞧看。一句讚美,不不,就只要說聲「好」,她便心滿意足了。

  哪知他連瞧也不瞧地,將衫子放在桌上,握住她的雙手。兩個月沒做過粗活的小手總算有些柔軟細緻……

  他瞇起眼,注視她的小手,彷彿心不在焉的問道:「這月可有來嗎?

  「嘎?」

  「女人家每月一次的。」

  「啊……來,來了。」她吱吱唔唔的,原本已經火紅的臉如今瞧起來像是熟爛的西紅柿。「今兒個早上才來的……」

  黑眸迅速轉黯,放開她的手。還是沒受孕嗎?說不出心底是喜是憂。也罷,再過些時候有孕也好,目前怎麼瞧也瞧不出她的身子哪裡健康了,瘦弱依舊,只怕大唐女子裡沒一個像她瘦骨嶙峋般的,連在夜裡也怕壓碎了她。

  「老爺?」

  「你……」本打算叫她出去的,書樓畢竟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但釣上來的魚總得偶爾喂喂餌食。「搬個凳子過來坐下吧!」瞧她高興的樣兒,這女人當真容易滿足,或者,她另有目的?

  霍水宓吃力地拖了張凳子過來,就坐在書桌的旁邊。

  「你該多吃點的,宅裡飯菜多,不差你這一口。」濃眉不自覺地聚起來。她拖一張凳子像在拖一條船,真有那麼費力嗎?

  「我……很努力吃了。」

  「我以為在經過以往窮困的日子後,你嫁到徐宅來,應該懂得盡情地享受。」

  「我有!」她又討好地抬起眼,迅速瞧他一眼,又垂下。「我有吃,可是總是吃了些就飽了,我想可能是以往我總吃得少,一時之間改不了吧。」以往她三餐喝白粥,胃囊早縮得跟鹵蛋一樣小。

  「抬起頭來看著我。」他道,「我可不是三頭六臂,上回跟那老頭兒爭論不休的女人哪去了?」

  霍水宓抬起臉,臉上紅咚咚的。

  「怕瞧我嗎?」

  「不不,我怎麼會怕瞧著老爺呢?」事實上,她很愛瞧著他的,尤其他睡著後的臉龐有些孩子氣,不像三十出頭的男人,有幾次悄悄撫上他的臉頰,沒被他發現,那種感覺像是小時娘親悄悄給她一對仿玉鐲子,雖然是假貨,但卻是唯一屬於她的寶物。

  「那麼,就簡明扼要地說吧!」

  「呀?」

  「你想討些什麼?」他盯一眼她素白的頸子,上頭沒掛任何珠寶首飾。「髮簪、金飾或者嫌棄新衫太過樸素?」語畢,見她迷迷惘惘的,不耐補上一句:「這不正是你殷懃的目的?

  霍水宓聞言,原本嬌羞的臉頰逐漸褪白,睜圓的小鹿黑眼在剎那化為濃濃的失望,像在嚴厲指責他不該打碎她心底英雄正義的幻象。

  「我……」她的眼眶紅了起來,交握的雙手絞扭著。「新衣足夠我穿上七年八年了,髮簪、金飾我也不需要……我只是,只是想為老爺做件新衫子,你若不喜歡,我拿走就是。」倉卒地站起來,抓起擱在桌上的新衫,就往門外急步走去。

  徐蒼離怔了怔,不知她何以泫然欲泣。他……是問得太白或者問錯?

  瞧她的模樣不像說中她心中事,反而眼裡的失望是對他!

  他說錯了什麼?

  「簡直大錯特錯!」身後的書牆忽然移開,從暗門裡走出一名男子。年約二十七、八歲,白面秀氣,書卷味挺濃的。

  「你沒走?」徐蒼離怒視於他。

  「老爺沒吩咐我走啊。」他溫吞吞地笑著,笑容裡含著幸災樂禍。「老爺只道『進暗門』,可沒叫我順著密道走,所以我就乾脆留下來瞧瞧夫人的相。」

  徐蒼離冷哼一聲。「敢情你會看相?」

  「看相不會,但至少懂得察言觀色。」他大瞻地進言。「這就是老爺你的不是了,我可沒瞧見過哪家的相公是這樣待娘子的,我要你餵魚餌不是這種喂法,要用迂迴戰術。老爺,就算是對一條狗,也不能拿肉直接丟在它頭上啊!」

  「什麼時候開始,總管也開始管起主子的家務事了?」徐蒼離冷言相對。

  「這倒也是。」王莫離聳了聳肩。「老爺說得對,我風塵僕僕從京城下來,可不是來閒嗑牙的,還是趁早導入正題吧!嗯,反正夫人是生產工具,無須太在乎她的喜怒哀樂,最好頭一胎就生男丁,免得將來遇上難產什麼的,死也會先留下徐家子嗣。可憐啊,瞧夫人的樣兒,像是崇拜老爺崇拜到十八層地獄去了,也難怪她會失望,形象幻滅了嘛。」他搖著頭歎息,眼角盯視著徐蒼離。

  「崇拜?她崇拜我?」他可有什麼地方令人崇拜的了?旁人怕他都來不及,會有人崇拜他?可笑之至。

  他們成親不過兩個月餘,其間幾乎只有夜晚相見。他沒說過甜言蜜語、沒買過金飾銀飾的,更沒做什麼英雄事跡,他有什麼好教她崇拜的?

  若真說崇拜,只怕她崇拜的是她的夫君,而不是他徐蒼離本人。

  「嘖嘖,老爺,咱們來賭賭看,瞧瞧晚上你見到夫人的時候,她還會不會崇拜你?」

  王莫離火上加油的:「反正這種崇拜是小女孩玩的遊戲,尤其夫人見過的人不多,對老爺生起崇敬之意是理所當然。我保證隔沒幾日遇上更值得崇拜的人啊,老爺在她心中的份量立刻返到二線,不值得理會的。」他微笑道,眼裡滑溜得跟條魚一樣。

  不狡猾些怎麼當徐府總管,怎麼應付刁鑽的傭人?雖然近兩年待在京城守著那棟徐府的宅子,但還算遙控這裡一切,賈大媽是他的代言人兼傳聲筒,這兒有什麼事全教人擬了信過去。老爺成親這碼子事,他不在場,可不表示他什麼都不知情,霍水宓的一切全私下調查過了,同第一任夫人完全不同的性子,原以為她會在宅子裡吃虧,倒沒想到會在這裡佔有一席之地。

  「你倒說說看。」

  「嗯?」他微笑以對。

  徐蒼離揚起眉,手指輕敲桌面。相處二十多年,王莫離促狹的心態可以捉到百分之九十,但他太久沒哄過女人,的確需要有人建議,至少要懂魚餌要怎生個放法!

  他鎖定王莫離的輕佻桃花眼,明白地問道:「告訴我,如果不能把骨頭扔在狗身上,那麼該怎麼放才能討它歡心?」

  ※※※

  三日後,四輪馬車飛快地在泥地上奔馳。

  車窗是方形的,隔著層層布幔,偶爾涼風吹掀了一角,露出了臨危正坐、面容緊張又興奮的霍水宓。

  今兒個夜裡,她穿著素白的綢衫,上頭單在袖口繡了一圈銀線,相當淡雅簡單,柔軟的質料貼在她的肌膚上,瞧起來很小……不是指年齡上的小,她已經算是成熟的少婦,是她的身骨太小,小至像是一陣微風就可把她吹飛上天。

  徐蒼離如炯的目光從霍水宓身上收回,睨了一眼那始終抱著她的小豬只。那小丫頭左右各梳起一個小包頭,肥胖的身子挺著大紅色的小衫子,圓圓的眼藏在霍水宓的衣後偷瞧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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