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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余宛宛 「全滾開!」 野獸般的狺狺咆哮,威嚇著一群飄浮在空中的魑魅魍魎。 莫騰的巨掌一揮,週遭冰冷的空氣竟在他錯縱複雜的掌紋上結出一層薄冰。 粗重喘息才從莫騰口中吐出,唇上因喘息而生的白色霧氣旋即在他眼前化成一個又一個張牙舞爪的無頭小鬼,頻頻在他的頭頂上發出嘻嘻鬧鬧的尖叫聲。 「滾開——!」 他伸手想掐死這些巴掌大的無頭小鬼群,小鬼們卻和空中的魑魅魍魎們牽起了手,在他的周圍繞著圈圈,載歌載舞了起來。 詛咒般的吟唱聲讓莫騰摀住了耳朵。 他怒瞠著眼,只想衝過這妖魔陣仗,豈知—— 鬼怪們在他低吼出聲時,玩起了新的遊戲。 他們跳上莫騰高大寬厚的肩膀,扯住他結實粗壯的胳膊,在他瞪眼如銅鈴時輪流鑽入他的身體裡! 「啊!」 莫騰痛徹心扉的嘶叫聲劃破這處灰濛濛的空間。 他的腹部被戳出一個、一個血流如注的小洞,拚命叫囂的小妖小魔樂不可支地扯拉著他的傷口,硬是把一個拳頭大的血痕拉拔到一個孩童頭顱的大小。 妖魔們來回穿梭於這只軀體的大洞之間,又扯腸又拉肚皮地鬧得好不開心。 「吱吱吱……」他們嗤笑著、玩耍著。 莫騰身上淌下的鮮血滋潤了他腳下這塊由屍骨鋪陳的荒地。 「不要惹我!滾!」 他發出一聲掏心挖肺的吼叫,原就猙獰不善的表情,此時更顯得青厲駭人。 「吱——」 小鬼們學著他的表情尖聲怪叫著,直到莫騰聲嘶力竭的叫聲漸漸轉成了哀號。 失血過多,讓莫騰的身子在一陣搖晃後,就要倒臥於地。 「吱——」鬼妖們踢直他的腳陘,硬是要他站立著忍受這種凌遲之苦。 「為什麼是我!」 莫騰猛號出一聲大吼,流不出眼淚的雙眼,怨恨地瞪著無光無亮的天。 為什麼他天生就要受這種刨肉之痛?!為什麼他要被這些鬼魔玩弄在指掌?!為什麼他的爹娘能狠心把年幼的他丟棄在冰天雪地裡,卻沒勇氣直接結束他的賤命?! 無光無亮的天沒給莫騰任何答案,團團的詭譎灰霧依舊飄散在他的週身百骸。 莫騰怒睜的眼瞳浮滿了血絲與滔天的恨—— 為什麼單要他一個人受這種苦?! 他發誓定要讓更多人都嘗嘗他夜夜在夢裡所遭遇的非人折磨! 莫騰垂下頸,費勁地喘著氣,血幾乎被抽乾的身子沒有力氣逃遠,腦子卻清楚異常地記下了這樣的痛…… 他不饒人!絕不饒人! 倏地,他身上的妖鬼重量陡然遠離,所有小妖吱地一聲全跳到一旁。 莫騰早已無力去探討為什麼這回的解脫來得如此快速,他受創的身子已經倒臥在地上,再無一絲動彈的力氣。 反正,夢,總會醒的。 那不幸入睡的每一個夜晚,他都得承受這樣的煉獄之苦,今天還得慶幸小鬼們提前停止折磨。 怨恨的眼眸無意識地一抬,卻驚見小妖鬼魔們竟安靜地列成兩排。 他的額上驀地泌出成串冷汗——發生什麼事? 有更大的妖魔要親自折磨他? 莫騰寬厚的嘴角噙起一個痙攣的笑容,卻自暴自棄地不做出任何逃離的動作。 「死吧……」他低喃,雙眼閃爍著狂亂。 有本事就折磨死他,這種非生非死的痛算什麼哪…… 一個味道飄過他的鼻尖——莫騰全身猛然一震! 正確說來,那個味道沒有味道。 但,在一個沾染血腥、腐爛的惡臭之地,沒有味道的味道,卻成了最不可思議的味道。 心,怦怦怦怦地加快了速度。 莫騰瞪大了眼,和所有小鬼一樣屏息以待。 一個模糊的白影,飄飄然現形於灰霧之間。 是名女子! 莫騰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女子逐漸清晰的身影與面容。 沒有表情的表情便是她的神態,眼前的血腥對她而言,仿若和路旁的一株野草死去是同等的價值。 白衣女子娉婷如柳的身子款挪向前,目光沒有看向小鬼,自然也未曾看向莫騰。 「你站住!」莫騰低吼出聲。 一雙幽然的黑眸瞟向了他——沉靜、謐然,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那樣看徹人心的蕙質蘭心。 這便是所謂的天人嗎?敬畏的念頭倏地閃過他的腦中。 「救我……」 在莫騰來不及阻止自己說話之前,他渴望得救的自我先行背叛了他的尊嚴。 也許有些訝異於他身處於一群妖魔間,或者她詫然的是他卑微的低吼—— 莫騰此時只知道她那雙清眸正直勾勾地凝視著他。 他羞愧難當地別開頭,粗大的十指卻早已緊握成拳,手背暴突而起的筋脈,是他內心驕傲的抗拒。 抗拒沒有持續太久,他佈滿血絲的疲累雙眸在一個眨眼間,便無法自制地再度看向這名僅及他胸前高度的白衣女子。 女子那不帶一絲情緒的神情,奇異地撫平他的心情。 沒有憐憫——他憤世嫉俗的心,由激動平撫成一種期待的鼓動。 是了,她定是上天派來救他的人。 負傷的他因為期待而粗喘著,在將她淡雅柔細的面容鑄印在腦海中之時,他同時也在等待著—— 等待她來安撫自己一身的歷經風霜,等待她帶他脫離這場永無止盡的噩夢…… 女子微側著頭,為她平靜的神態增添了一絲嬌媚。 他的心,陡然被一堆羽毛裹住,悶、熱、溫暖,卻又帶著微癢的騷動。 黝黑的膚色泛上一層暗紅,他忘了仇與痛,忘了身處的鬼怪天地,眼中只有她嫩白的頰與肩上流動著光的黑緞發。 等待著—— 終於,她舉高右手,絲質衣袖下皓白的雪臂一晃,手腕上一隻剔瑩的玉鐲寒光一閃,他的眼中也跟著閃過一絲訝異。 「讓開。」 莫騰一怔,唇角一顫,她……在說話? 「讓開。」清清朗朗的嗓音自她口中流瀉而出。 他的大掌猛地攫住她的肩,銅鑄般的十指掐入她的臂膀間。 明明被捏住肩頭該喊痛的是她,不料他使力的雙掌卻抖震地一如崩山之石。 「你說什麼?!」他囂吼。 她微蹙著眉——因為肩上那分筋錯骨似的疼。 「說話!」他鎖住她的眼威脅著,霸猛的五官全成了噬人的猛獸,面目可憎可怕。 「請讓開。」細小的汗滴泌出她雪白的額尖,白衣女子的薄唇吐出的句子仍沒有溫度。 「你要走?!」牙縫間傳出齒牙的磨切聲。 她點頭,不解他何以瞠瞪著眼,一副想致人於死地的怨恨。 「你居然要走!」 莫騰倒抽了一口氣,震驚之後,那原就存在於軀體間的傷處,一古腦兒地蜂擁而上。 傷口,發了瘋似的疼! 「你不是來救我的?」他無法置信地低呼一聲,像死者最後一聲的哀求。 「你和我沒有關係。」她淡然而道。 「滾!」莫騰挺直身軀,雙臂惡狠狠地將她拽推甩開。 他暴突而出的怒目,瞪著她踉蹌了幾步,卻隨即恢復她與生俱來的優雅步履。 她轉身離開,而他那無止盡的折磨卻不曾結束—— 鬼妖們撲上他不曾痊癒的傷口,繼續撕裂、重新開始毀滅…… 「啊——」 函函槨 「爺——醒來!爺!快醒來啊!」 江灩灩急紅了一張俏臉,雙手使勁地捉著莫騰粗厚的肩頭猛力搖晃著。 她完了,這下少下了一頓排頭好嘗了! 床榻之上的彪形大漢通身大汗,微方的下頷因為牙顎的重咬而呈現極駭人的扭曲姿態。 「爺!醒醒哪。」江灩灩的淚水已在眼眶打著轉。 陡地,莫騰瞠開雙目——瞪人! 江灩灩倒抽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 莫騰滿是血絲的紅眼似鬼如魔,她縱然已服侍了他十年,卻仍是感到毛骨休然。 一旁的柳絲絲背過身,擰了條冷水巾子,顫抖地交到莫騰的手上。 「為什麼沒叫醒我?!」 莫騰揮掌將巾子甩落到地上,並把江灩灩遞來的茶杯砸成千百碎片。 「原是好意想讓爺多躺一會兒,爺已經三天不曾合眼了。」江灩灩臉色青白地說道。 「我的事輪不到你管!叫你一個時辰叫我一回,就是要你不許讓我在夜裡睡著!豬玀不如的東西!」 數日不曾安眠,加上夢裡的折磨仍餘悸猶深,莫騰狂亂地低嘶,驚猛的眼神像是想吃了這二人。 「養你們做什麼!一頭懂事的牲畜都比你們強!」 柳絲絲眼中含淚,卻死命掐著自己手背不許自己落淚——爺看到淚水會暴跳如雷的。 她和江灩灩萬萬不能被趕出這裡啊!她們在荒山僻嶺裡的村子的生計,靠的就是她們倆在這掙的銀子過活哪。 「爺喝杯茶吧!天快亮了,天亮再睡就沒事了。」較膽大的江灩灩勉強陪了個笑臉,再度為他奉上一杯安神茶。 「全滾出去!笨蛋。」 他張狂地站起身,威霸的身形擋住燭光,兇惡神情像黑夜中出沒的鬼。 兩名女子發抖地偎成一塊兒,不敢動也不敢走! 打從十來天前搬到這處湖邊之後,莫騰夜裡夢魘的情況更變本加厲。他忍不住打盹的夜裡,那些留在他身上的青腫傷痕慘不忍睹,那種疼痛,甚至讓他連白天都入不了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