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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岳盈 這是一個煙雨濛濛的日子。 稍早之前,陽光還曾從灰雲間露出臉來,但從皚蓮搭上公車後,一路上,濃厚的雲層快速地暴漲蔓延,以灰黑的顏彩夾水氣而下,層層疊疊地封鎖住天光,瞬間晦暗成黑灰交際的顏色。 冷風陰沉地吹起,絲絲如冰的小雨落下,被風吹得斜斜打在車窗上,越灑越厚,越灑越重,到最後匯聚成一大片的瀑水佔領每片車窗。 皚蓮瞪視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心思就如那被風胡亂吹著的旋轉飄飛的雨絲般找不到方向。 烏雲一般沉重的情緒壓著她的胸口,暈沉的腦子裡漲滿茫然的雲霧,偶爾閃過的數幕畫面如無情的刀劈砍向她脆弱的心靈,令她不願置信地畏縮著瞳孔,捏住小小的拳頭抵擋海嘯般襲來的刺痛。 不知捏了幾回的拳頭,公車上的乘客漸漸稀少,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終點站到了,皚蓮頭重腳輕地從座椅上站起,在司機好奇的注視下刷卡下車。 迎面撲來的寒涼滲透進她麻木的知覺,喚醒了所有的感官。冰涼的雨絲不留情地灑向她的髮梢、小臉和身上,她深深吸了口夾帶大量濕氣的冷空氣,體內的暈沉逐漸被驅離,茫然的視線有了焦點。 蒙上霧氣的眼眸很快辨認出方向,確立了自己的目的地,她邁開腳步,心頭卻籠上新的憂鬱。 依文會在家嗎? 忽然覺得自己的行徑很傻氣,她在做什麼? 沒有通知一聲就跑來找依文,萬一她不在,她要怎麼辦? 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在她體內撕扯著,皚蓮覺得好冷,從身體冷到心底的冷意使得單薄的淺藍色針織線衫擋不住迎面而來的風雨。她將肩上的背包移到胸前抱緊,用力搖著頭,無法接受好友不在家的可能。 依文若不在,啃蝕著她肝腸的傷痛要找誰訴說?滿心的茫然又能靠誰幫她拿主意? 她抬頭迎向天空,任雨滴灑落臉上,飄進她眼睛裡。 她眨了眨眼,冰涼的雨滴立刻混合了灼燙的淚意滾出眼眶。中午的那幕如閃電劃過她的腦際,熊熊火焰自心底往上躥燒,饒是迎面吹來的寒風細雨也冷卻不了。皚蓮恨恨地用力搖了搖頭,拳頭是捏緊的。 就算再怎麼無法接受,還是否認不了親眼所見的事實,這加重了她生理上的不適。一股沉悶得令人喘不過氣的感覺瀰漫全身,胃部更因錯過正常的進食時間而隱隱作痛。 她是那麼滿懷欣喜地推開那道門,想帶進去的是一個驚喜,沒想到會給自己找來一個驚嚇。 當門把被扭開,當辦公室門被她親手打開,她得到的不是如往常一般的溫暖和慈愛,而是背叛與欺騙的可怕情緒。震驚猶如巴掌無情地摑上她的臉,眼前肢體交纏、擁吻的男女渾然不覺他們帶給她的傷害,直到她發出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嗚咽抽泣聲,他們才被驚擾得倉皇分開,然而傷害已經造成。 她對上母親交閃過既驚又羞且怒,最後被恐懼所取代的眼神時,內心已被遭背叛的驚怒所撕碎、絞裂。她錯愕地連退了好幾步,被殘害的心靈無法面對正傷害她的兇手,淚霧模糊了她的視線,令她再也看不清楚被她尊稱為母親的女人臉上的表情。 她旋身奪門狂奔,不顧身後的呼喚,在電梯處與走出來的何秘書撞個正著,隨即閃進電梯裡。接著是怎麼走到公車站牌、搭上公車,混亂的腦子已不復記憶。只記得上車後沒多久,背包裡的行動電話就響個不停,她索性關掉,圖個清淨。 想到行動電話,皚蓮遲疑著是否該給依文撥電話。但一來人已快到沈家門口,二來估料到母親在撥不通她的行動電話後,一定會試圖聯絡依文,她不想讓依文在跟她碰面前有機會通知她母親,乾脆省掉這道手續。 拐進小巷,看到那棟熟悉的建築物,皚蓮眼中的雲霧更甚。她吸了吸鼻子,抱緊顫抖的身軀,快步走到沈家大門前按響了門鈴。 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有人來開門,皚蓮心情煩躁地略略後退,踮起腳尖朝開著艷紅色緋寒櫻的院牆看過去。可想而知,除了伸展出牆面的枝丫開滿的漏斗形狀花朵及幾片嫩綠新芽外,什麼都看不到。 她不死心地又按了一次門鈴,但沒人就是沒人。 意識到是不會有人來開門了,她無助地瞪視著沈家大門,依文不在,不在…… 這個意念在腦海裡狂亂地飛舞,像陣突來的巨浪痛擊她沒有防備的脆弱心靈,只是這次她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可以投靠的避風港。 皚蓮渾身無力地靠向沈家大門,濕氣飽滿的風景彷彿都在眼前旋轉了起來。她按住胃部,想阻止令全身難受的翻攪。某種脹痛隱隱肆虐,為了讓那陣痙攣緩和些,她仰起頭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當清冽的空氣納進體內,找不到管道可以宣洩、只能在體內衝撞的憤怒和恐懼並沒有消失,反而帶起她腦海裡不堪回首的記憶。 她拚命搖頭,緊握著拳頭,不願那段記憶跑出來打擊她早被轟成廢墟的心城。然而,腦海中的影像總是不放過她。皚蓮的眼睛刺痛,勉強撐起病弱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跑開,彷彿這麼做可以逃避追逐在身後的無形夢魘。 冷風帶著細雨扑打向她,發上、臉上、衣服上、裙子上很快就負荷上濃重的濕氣。她畏寒地抱緊自己,想找個地方躲雨,卻發現她在恍惚的情況下走到一條荒僻的道路。眼前的風景陌生得讓她不知所措。 該往哪邊走? 霧氣瀰漫的空間彷彿沒有邊際,哪個方向才可以讓她找到熟悉的感覺? 失去對道路的辨識能力,她的心思更加混亂,意識越發迷離,為疲憊滲透的體力越來越無法支撐生理上的不適。當前方一道白色的影子自濃霧深處奔出,她好像看到一雙巨大的白色翅翼,像童話中的飛天馬,載著英雄朝她奔來。 她舉起手,想向她的英雄招手,卻在下一秒陷進了層層迷霧包裹的無意識世界。 蕭慕鴻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竟然有人在他視線下昏倒。 雖然隔了有三四公尺的距離,因霧氣的阻隔,視野不是很理想,但他仍可以清楚地捕捉到那道纖小的身軀虛軟地倒在路旁草叢間的動作。 當她倒臥在地面時,他胯下的流星以小跑步接近。那時他還指望她只是跌倒,能很快爬起來。 他操縱著流星避開地面的「障礙物」往前跑,腦中閃過不久前她朝他舉起手的一幕。她的手沒有完全舉起來,使得那個動作透露出強烈的求救意味。慕鴻不假思索地拉住馬韁回頭瞧,趴伏在地面的身子就只那頭垂肩的秀髮隨風輕揚,身子倒是動也不動的。 他思忖著在這種情況下當作沒看見會有什麼後果,但在發現雨似乎越下越大,而地面上的人兒沒有一絲醒覺的徵兆時,他便不情願地回轉馬身。 在距離她有三四個馬步的距離,慕鴻勒停愛馬,利落地跳下地面。 即使站在亮餾色的瑞典溫血馬身邊,慕鴻挺拔的身形也毫不遜色。他遲疑了一下,方走近倒臥在地面的女人。他想,她應該是女人沒錯,那頭長髮及身上的裝扮都十分女性化,令人難以錯認。 他蹲到她身邊,伸手輕觸她肩膀,從喉頭擠出悶悶的一聲:「喂……」 見她不為所動,他清了清喉嚨,碰觸她肩膀的力氣加重:「小姐……」 沒有回應。 他只得被迫去探她的呼吸,還好是有的。 在鬆口氣的同時,慕鴻將她上半身抱起,拂開她臉上凌亂的髮絲,露出一張偏向心形的瓜子臉。細緻秀麗的五官看起來十分年輕,新月般的秀眉間隱隱浮著稚氣,卻不知為何憂愁地緊蹙。柔嫩的臉頰則蒼白得嚇人,沒有一絲少女該有的活潑朝氣。 慕鴻拍了她冰冷的臉頰好幾下,她卻只是低低呻吟,洋娃娃般綿密髻長的睫毛象徵似的想揚起,最後仍無力地停留在原處,無法睜開眼。她畏冷地靠向他,本能地尋找更舒適的位置安置自己。 「小姐?」慕鴻啼笑皆非,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一張床嗎? 他繼續輕拍她的頰,她卻固執地將臉往他懷裡鑽,不願清醒。 如果不是她的臉色那麼蒼白,身體濕冷得令人憂慮,慕鴻幾乎要以為她是那種見到男人就昏倒,藉機想得到他青睞的花癡女人了。 他確定她不是,這使得他的一雙濃眉蹙得更緊。 無法棄她不顧,慕鴻只得將她從潮濕的地面抱起,當她輕盈的身軀被抱在他有力的臂膀上,他緊接著發現她身上沾到的泥污和濕氣無可避免地過渡到他身上。 相較於她固執地不願醒過來,這只是個小問題。他自嘲地揚了揚唇,安慰自己,端視懷裡的睡美人,思緒電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