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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岳盈    


  兩個淚人兒就是這般癡癡相望,可急壞了另外兩個把風者。

  「皇帝朝這裡來了。」一道迅若驚鴻的身影突然闖到他們之間,新晴還來不及看清他身影,玉笙便被拉回假山洞裡。

  青黛連忙拿出手巾替新晴拭淚,天香公主急中生智地用力換著大腿,擠出了幾滴淚,其實剛才目睹到情人相會的場面,她早就感動得流了不少淚,這下子裝得更像了。

  新晴還在無聲地流著淚水,怔怔瞪著玉笙離去的假山發呆,皇帝已快步走了過來。

  青黛在心裡暗罵武威親王朱麒辦事不力,也不會想法子把皇帝多拖延一些時刻,這麼快就放他離開御書房。

  她哪裡知道朱麒已費盡心力,怎奈皇帝心繫新晴,硬是撇下眾大臣趕往養華軒。知道新晴不耐等待,和青黛一同到御花園後,皇帝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地趕了上來,生怕青黛找機會向新晴洩漏機密。

  他來到涼亭,看見新晴和天香公主對坐哭泣,不由疑竇暗生。

  「這是怎麼回事?」

  青黛正要回答,天香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道:「皇兄,青黛說了個好悲傷的故事,我和新晴聽了都好難過。」

  「什麼悲傷的故事?」皇帝詰問。後宮那些女人沒事便吟風弄月、傷春悲秋的,天香從小聽到大悲劇故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的,還有什麼悲傷的故事能讓她也哭成這樣?

  「就是……」青黛在皇帝冰冷的逼視下,腦袋一片空白,再加上新晴蒼白著臉癡癡注視公主身後的假山洞口,更讓她提心吊膽不已,別說是悲傷的故事,就是一則蠢的笑話也擠不出來。

  「一則武林鐵事,皇兄不知道啦。」天香連忙替她解圍。

  「什麼武林鐵事,不妨說給聯聽。」皇帝冷冷的眼光仍沒一刻放過青黛。

  青黛連忙深吸口氣,經過公主的提醒,腹內已打好草稿。「其實也不是武林鐵事,是新晴家裡的事。在新晴出生的那一天,郁家發生了滅門慘案,新晴的父母便是在這一天身亡的。」

  「是啊,好悲慘喔。」天香聽得心頭一驚,但仍不忘出聲附和。真沒想到新晴的身世竟是這般淒涼。

  皇帝聽了之後也大皺其眉,將眼光轉向新晴,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捧心傷痛不已。他不悅地看著青黛,「新晴的身體還沒復元,你提這些傷心事做什麼?」

  「是,是臣妾多嘴了。」

  「算了。」皇帝不耐煩地揮揮手,轉向新晴溫柔地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別難過了。」

  新晴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似的,仍怔忡地瞧著天香的方向,皇帝跟著她的目光不解地望向天香。

  「嗯,這個……」青黛訥訥地開口,「新晴出來這麼久,我又惹得她這般傷心,想必此刻疲累至極。新晴,讓我陪你回房休息。」

  她用力掐了一下新晴的手掌,新晴如夢初醒般地將眼光轉向她。

  「回去吧。」青黛用堅定的眼光告訴她,新晴的身體微微一顫,又眷戀不捨地望了一眼天香的方向,才順從地點了點頭。

  「是啊,你快扶新晴回養華軒休息,我們等一下在坤寧宮會合,我想知道,嗯……」天香瞧了皇兄一眼,沒再往下說。

  皇帝朝天香心領神會地一笑,料定妹妹是想探詢杜玉笙的病況。

  「青黛,我送新晴回養華軒,你陪天香吧。」皇帝說完便伸手要挽扶新晴,新晴勉強壓抑心頭的厭惡,眷戀不捨地又望了一眼天香的方向,才隨皇帝離開。

  天香和青黛目送兩人離去後,如釋重負地吁出一口氣,雙雙無力地坐倒在涼亭的椅子上。

  ☆   ☆   ☆

  回到養華軒後,新晴立刻以頭痛為理由,迴避了皇帝的糾纏。

  她躲進幃幔圍繞的錦床,早上還精神奕奕的體力,剎那間全流失得乾乾淨淨,只能體空心虛的躺著。但無論身體有多疲乏,卻是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被先前的一幕給塞滿。

  「晴姊……」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呼喚再一次摧折著她的肝腸。那聲音是那麼熟悉,屢屢在夢裡安慰她,令她在絕望的失憶中心生希望。

  而那對眼睛,彷彿要燒出火似的眼睛,在絢爛的熱灼中氤氳著刻骨銘心的痛和思念,只要看上一眼,便再難移開,生出感同身受的情緒波動。

  她究竟跟那對眼睛的主人有著什麼關係?為什麼青黛和天香會費盡心機地安排他們見上這一面?為什麼她自看了他一眼,腦裡、心裡即充滿他,再也容不下一絲別的思緒?

  他究竟有何魔力?

  新晴的頭漸漸脹痛起來,好像每想他一分,腦內的壓力就會多出一分,可是如果不想他,她的心便像裂開似的,難受得緊。

  有什麼東西在她腦子裡浮浮沉沉?

  她知道那東西得重要,有可能就是解開她失去的記憶的鑰匙。但她的頭好疼,痛得她什麼都不願想,可是心裡卻有個聲音不斷呼喚她、懇求她,叫她不管如何痛苦,都要將問題的答案找出來。

  那聲音是那麼無情地鞭答她,不管她如何抗拒都不肯放過她。新晴抱著頭暗暗啜泣,她好恨那聲音,因為它讓她心痛、頭痛,可是又有種說不出來的眷戀,彷彿那聲音是她心海中的唯一憑依,只有靠著它才能回到她停泊的港灣。

  終於,她停止對抗,不再對抗她的頭疼,不再對抗那道聲音,任由它們將她帶往黑暗的漩渦中。而隨著那股漩渦游進一個長長的黑洞裡,頭部彷彿被炸開似的疼。也不知道這股疼痛持續了多久,她突然發現微明的光線在頭上閃爍,而此刻積壓在她腦部的千斤重擔,終於像萬把小針般穿透她的腦殼激射而出。

  「玉笙!」她及時將棉被塞進嘴裡咬緊,才制止這聲伴隨著疼痛的淒厲呼喚。

  在往業無痕的春秋迭替間,在月落日昇的時光流逝中,在每一個或深或淺的呼吸、語言裡,在千百人聲、喧嘩、耳語、囁嚅之後,這個名字是她唯一所想要記憶的!

  它是夜半驚夢時唯一能安撫她的溫柔,是病榻邊逗她歡笑的開心果,更是她今生所要依偎的力量!

  一幕幕關於過去的鮮活、狂亂的回憶,那些被珍藏著悲傷歡喜,全在她腦海栩栩浮出。

  洪水般的淚水氾濫而出,甜蜜的、痛苦的、快樂的、悲傷的回憶全都毫無保留地從記憶的陰暗角落浮現出來。新晴揪緊被子,痛到極點後的如釋重負讓她流出一身冷汗。

  她記起來了,全部記起來了。

  從那雙星星般的眼睛、撕扯她靈魂的呼喚,到夢裡臉孔模糊的少年,她全都記起來。

  她現在才知道為什麼玉笙的臉是模糊的。因為兩人從杭州分手後,他們的眼淚便流個沒完,哭泣的眼對哭泣的臉,哪有不模糊的?

  她又想起墜樓前備受折磨的心靈。

  一心求死的結果還是回到了原點。她仍是被困在牢裡的獵物,和玉笙隔著萬丈溝塹遙遙相對。

  若他既肯冒著生命危險來見她,全力喚回她失去的記憶,她又怎麼忍心棄他於不顧,再次以死亡來終結自己的痛苦?

  新晴羞慚的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自私,不但撇下她和玉笙的誓言不管,也將一幹好友對她的關懷拋在一旁。她想到玉笙知道她失憶時,他心裡的痛。

  玉笙當時一定恨死她了!恨她忘了他,忘記他們曾有過的甜密。痛苦、快樂、傷心的回憶。可是今天見到他時,他眼中卻沒有一絲怨恨,有的只是對她永遠不消失的濃濃愛戀,有的只是備受相思折磨的委屈與悲痛。

  他是這麼愛她!

  她比任何一刻都要感激地待她的真情。

  此心不變,此情不移。這是他們的誓言啊,她怎麼可以忘記!

  混雜著對玉笙的歉疚和憐措,此刻,新晴的心中興起一股寶劍也折斷不了的堅強意念,唯有堅強活下去,和他一併打消皇帝的慾念,才是她唯一可以回報玉笙的。

  有了這個想法後,新晴再度充滿生氣。她閉目調息,準備在體力恢復後,再好好想想該怎麼對付那個棒打鴛鴦的自私皇帝。

  ☆   ☆   ☆

  經過連日的奔波,疏影一行人終於抵達北京。

  青黛一見到大嫂疏影,一顆為新晴險惡處境虛懸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抱住生產過後更形嫵媚豐腴、明艷動人的嫂子,眼眶一紅,淚如湧泉。

  「難為你了。」疏影體貼地輕拍著她的肩,嬌柔的嗓音中略帶哽咽。

  「哪裡的話,青黛是有心無力。」她苦笑。

  「別這麼說。光是你懷著身孕還肯為新晴的事四處奔波的這份心,大嫂已是感謝不盡。」

  「大嫂……」青黛又哭又笑地在嫂子懷裡撒嬌,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嘲弄地響起。

  「都當姑姑了,又即將為人母,還像個小姑娘般!」

  青黛驚喜交加地轉向正揚著臉取笑她的閨中密友賀夢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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