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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葉小嵐    


  若是以前,一個星期前,池瑛知道,她會不放心,然後她的不放心便會剝奪了祖安的快樂。

  她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時,想起來她答應祖安跟同學去玩,來接他的尋歡即會撲空。

  她連忙趕到校門口,他果然在,不過他在和教務長及校長談話。

  池瑛等教務長、校長走了,才走向尋歡。

  「你好像變成風雲人物了。」

  「我想不需要高帽子,我已經夠高了。」他比比自己高姚修長的身材。

  池瑛笑笑。「祖安和同學一起走了,他們去打棒球。我忘了你要來接他,出來晚了,對不起,讓你久等。」

  「忽然這麼客氣,我頭頂多了個光圈還是皇冠什麼的?」

  兩者他都戴之無愧。

  她只是又笑一笑,往前走。

  「其實我等的是你。」他接過她的腳踏車,輕輕說。

  她瞥他一眼。

  「感覺上,好久沒看到你了。」

  她亦有同感,而他們昨夜還一起參加校長家的聚會,近午夜才回家。

  他陪了池韋整夜,一早就給叫去急診,又義診了一天,看上去卻仍然魅力無邊。

  「還有兩天,義診就結束了。」她說,竭力不露出依依之情。

  「怎麼?已經在趕人啦?」

  「唉,你是我們家的貴客加熟客哪。」

  「如此而已,瑛?經過這一個星期,我仍然只是個客人?」

  她不語。

  「或者我該慶幸你沒有說『過客』。」

  她心裡還其是這麼想,沒說出來罷了。「你還是對我有所懷疑和不信任,是吧?」

  「不要談這個好嗎?」

  「好。你想談什麼?可惜我沒法把心剖開給你看。不過如此若能得到你的信任,消除你的疑念,我願意這麼做。」

  池瑛歎一口氣。「關鍵不在這,尋歡。」

  「是什麼?告訴我。」

  池瑛欲言又止。

  她說不出口。

  不,不要說吧,反正兩天以後他就要回美國了,一別之後,相隔千里,她是人是仙,或半人半仙,有什麼差別?

  「我們太不相同了。」結果她說。

  「嗯,我看得出來。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要是我們相同,而我如此愛你,我們其中之一問題大了。」

  她噗哧一笑。「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指性別。」

  「不管你指的是什麼,瑛,世上沒有兩個嗜好、興趣、性情完全相同的人。有的話,這兩個人絕不能結合,生活在一起,否則非離婚不可。」

  「什麼意思?」

  「試想想,兩個人一動念,想的是同樣的事,說的是同樣的話,做的老是相同的事情,有何趣味可言?枯燥死了。」

  「這麼說,你不贊成『個性不合而分開』囉?」

  「那要看說這句話的人指的是哪一種不合。你看,有人『因瞭解而分開』,有人『因誤解而分開』。世上沒有絕對的事。」

  「我早上才說過這句話。」她喃喃地說。

  「喏,我們找到一個共同點了。繼續合作,我相信我們會在彼此身上發掘出更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

  「那麼,久而久之,豈不是終要因為太多相同、相似處,無聊枯燥至極,因太瞭解而分開?」

  「別拿我的石頭砸我們的腳嘛。」

  「李醫生,你的主語使用不當。」

  「池老師,現在不是上中文課的時候。」

  「我不過引用你的分析做結論。」

  「我的分析適用於一般『人』,你、我則不在此範圍內。」

  他注視著她,遺憾的是她沒有聽出他的強調。

  「尋歡,我要在此謝謝你。」

  「謝我什麼?把我們和一般『人』分門別類?」

  她堅決不和他談他口中的「我們」。

  「謝謝你為了我哥哥,為了祖安,所做的一切。甚至你來我家以後,我爸爸也開朗了許多。」

  「為你哥哥和祖安?祖安告訴你了?」

  池瑛想偷偷撒個小謊,套他的「這樣、那樣」,可是她做不到。

  「沒有。他不肯透露『男人的事』。」

  「啊,你向他打聽我有沒有在背後說你壞話?」

  「我是他姑姑……」

  「我是他叔叔。」

  「哼,不必謙虛啦。你是他的偶像。」

  他大笑。「你呢?」

  「我這把年紀,膜拜偶像,太老啦。」

  「我對你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任何影響嗎?」

  她靜默片刻。「尋歡,不斷回到走不下去的起點,是沒用的。」

  「你揮了棒,卻不起跑,不到壟上去,如何能得分?」

  「我揮了什麼棒?」

  「你吻了我,讓我吻了你。那是好開始,但因為你的偏執,最後被你自已判到界外去了。」

  「你說過我是裁判,」她紅著臉爭辯,「幾時我又成了擊球手了?」

  「就我們,總要一起兼幾個補位。」

  「你忘了投手方亭了。」

  「你說得對極了,我旱忘了她了。有什麼理由我必須記著她?」

  她端詳他,他坦然回視。

  「你若不是真的清白無辜,就是演技絕佳。」

  他苦笑。「你忘了加上冷酷無情。」

  她凝視他。「不,」她溫柔地低語,「你不是冷酷無情的人。」

  尋歡輕輕吐一口氣。「總算你開始肯定我了。」

  「教我苦腦的是,我找不到否定你的理由。」她脫口而出。

  他雙眸熠熠生輝。「如果我們不是在大街上,我現在就要吻……」

  「別說。」她伸手堵他的嘴。

  他就勢握住她的手,輕吻她的指尖和手心。

  「暫時權且以此忍饑吧。」他咕噥。

  她任由他握著她的手。

  「胡說八道。」她嗔斥他。「是你太教人情難自禁。」「你再胡說……」她要抽回手。

  他握緊她,拉著她的手貼在胸口。「我對你說的話,無不字字出自肺腑。」

  「你這人……」池瑛既甜蜜,然不得不勉力壓抑情感。「將來誰嫁給你,最好二十四小時看著你,以免你滿口花言巧語,到處招蜂引蝶。」

  「咦,我正有相同想法。」

  「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想的是,日後娶了你,得想個法子二十四小時守著你,以免男人見了你不知你名花有了主,猛淌口水,釀成水災。」

  池瑛好氣又好笑。「又在那胡扯。我怎麼沒看見男人對我流口水?」

  「你當局者迷嘛。既然你我有此共識,心念一致———看,又一個共同點———我們就來想個方法,把彼此日夜栓在一起。」

  「越扯越離譜了你。」

  「這可是你先提出來的絕妙主意,我不過欣然附議。」

  「我看你是感染了我爸爸的烏龍接句方式。別人說東說西,你自管天南地北。」

  「將要成為一家人,理當濡沫……濡沫……老師,請賜教。」

  「不必了,我們不會成為一家人,不必濡沫了。」她仍給他逗得笑不可抑。

  尋歡沮喪、挫折形於色。「你真的如此狠心,完全不留半分餘地?」

  「尋歡,我是為了你好。」

  「你不肯嫁給我,卻要替我作主決定什麼對我最好?」

  「我……」

  「你真的為我好,就應該嫁給我,為我生半打像祖安這樣的兒子,半打像你的女兒。」

  「像我有什麼好?」

  「像你,固執又有理說不清,男人拗不過,頭痛之餘,只好退避,十分安全,不容易受騙上當,我們做父母的可少操許多心。」

  池瑛失笑。「八字沒一撇,你想得可面面俱到。」

  「要合八字還不簡單,我恰巧略懂皮毛。」

  他拉她站住,一手支起她的下頷,煞有介事端看她的五官。

  「你是宜家宜室宜夫宜子之相,我看過我自己的了,我是宜家宜室宜妻宜子,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這合的是哪門子八字?這該叫『合相』。哎,我跟你瞎扯什麼呀。」

  有那麼片刻,池瑛當真給他唬住了,以為他五花八門無一不精呢。

  「等等我嘛,瑛,不要走那麼快。」

  「我推著腳踏車呀。」

  「你人高腿長,你的一步是我的兩步呢。」

  「那費得了你多少力?」

  她故意再走快些。

  走了沒幾步,腳踏車吱地煞車停在她前面,擋住她的去路,尋歡騎在上面。

  「上來。」

  她看著腳踏車前桿,看看他,很是心動。

  「不要。」

  他挑挑眉。「怎麼這麼沒膽?」

  她也朝他挑眉。「你說,你不是激將。」

  他笑。「我說,我不是激將。請上座,池老師。」

  她再不坐,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她側坐上前桿。正如她想要又有些怕怕的,她整個人都被圍在他懷裡。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可以感覺他吹在她頭頂的氣息。

  這感覺飄飄然,好……

  「好棒,是不是?」他在她耳畔低語。

  她輕輕笑著,不答。

  「坐穩哦。」

  尾音才落,他足下加速踩踏,腳踏車幾乎像要在風中飛起來。

  他們像飛揚了起來。

  他轉進一條小路,左側是綠油油的稻田,右側的菜田開著一大片金黃花,在他們頭頂是碧藍的天,地平線山那漫染著紫色斜陽。他們飛飄在其間。

  那像是天堂。

  天堂亦不及在他懷中的感覺這般美好。

  他越騎越快,她的長髮飛起來,她的心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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