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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言妍    


  一切平順地超乎她的想像,彷彿他們昨天才分別,而非遙遠約六年前。

  「紫恩,好久不見,真是愈長愈美囉!」吳菲麗望著這曾帶在身邊養的女孩,欣賞  又開懷地說。

  的確,現在的紫恩比十六歲時更多了嫵媚的女人味,她的五官依然精巧輕靈,齊肩  的秀髮紮成一束,頭上只有兩個墨黑鑲一點星鑽的小髮夾,身上一襲寬大的白毛衣、黑  色的長褲和同色的短靴,襯出極為與眾不同的純淨氣質。

  畢竟是長年學習古典芭蕾的人,那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如此優雅美麗,恬靜的眼神  、溫婉的語調,活像是自童話世界走出來的小公主,看著這麼嬌俏的人兒,真讓吳菲麗  再度扼腕,當年沒有努力的多生個女兒。

  「簡伯伯和簡媽媽還是好年輕呀!」紫恩笑著說。

  「哪裡!都被你們追老囉!」吳菲麗華起她的手拍了拍。

  他們閒話著紐約和倫敦兩個城市,車子便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彼此之間的熱絡及話  題都不曾中斷。

  很快的,他們就進到長島的一個小城。紫恩望著古木參天的街道,立刻就愛上那份  典雅,並想著,維愷曾在這兒住過嗎?住了多久?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提到他,一次也沒有。

  簡家的房子是都鐸式的,有美麗的屋頂,在庭院深深中若隱若現。一打開大門,便  是濃烈的花香味襲來。

  簡媽媽替她預備得極完善,連衛生棉這種小事都注意到了。在參觀屋子的過程中,  維愷就不可避免地進入她的眼簾,壁爐、茶几和書架上都有他的照片,有大有小、有全  身有半身,張張都神采飛揚,都是離開她之後,那個她並不認識的維愷。

  他的眼睛更深沉明亮,臉更性格有稜角,是完全除去稚氣的成熟男子,帶著睥睨世  界的傲氣,其中有一張像學生照,放得大大的,凝視著鏡頭,語言動作呼之欲出,她彷  佛中了魔咒般撫著心口,不禁脫口而出喚道:「維愷!」吳菲麗這才恍若記起自己有個  兒子般,「是維愷,他拿到碩士時拍的,計算機和企管雙學位,不容易呢!」「唔!」紫  恩只能輕輕應聲。

  像要掩飾自己的不安似的,吳菲麗有些過分熱切地說:「來,看看這張,這是最近  拍的,他竟然跑到加州的那帕想學釀酒。」背景很明顯的是纍纍豐收的葡萄園,照片裡  一共四個人,維愷和一個東方女孩親熱地手勾著手,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她是誰?是維愷的女朋友嗎?紫恩明白自己不該猜疑的,而維愷也已非六年前的他  ,但她仍忍不住受到影響,心跌入那冷冷的谷底。

  「他住在那帕嗎?」紫恩終於問。

  「沒有,只是為了生意而已。」吳菲麗聊天似的說:「他這孩子鬼點子多,白天開  科技公司,晚上投資酒館,週末又要搞釀酒學校,好像多一刻空閒都要他的命似的,那  渾身的精力不知是打哪裡來的。」

  「維愷一向就是如此。」紫恩情不自禁地說。六年來,很少提他,但一旦述及,又  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意。

  就在她比較能夠平心面對時,簡定邦已澆完花,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那晚,一直到吃完飯及道晚安,紫恩都還不知道維愷落腳在哪個地方。

  夜裡,因為時差及陌生的房子,讓紫恩無法成眠,腦袋就在過去及現在之間胡思亂  想起來。曾經,她不只一次自問,如果六年前順了維愷的意,兩個人很浪漫的結了婚,  今天是何種光景?

  可是答案總是很不樂觀的,她八成不會到倫敦學舞,甚至舞蹈生命也會結束,那可  是一輩子的遺憾呀!但失去維愷,難道她就不心痛嗎?

  如果說,她愛舞蹈勝過愛維愷,她是萬萬不承認的,但她至今仍解釋不出來,為何  當時會那麼決絕地斷然拒婚,像個任性無情的孩子。

  年輕,是唯一的原因嗎?

  而最諷刺的是,她選擇了舞蹈,舞蹈生涯依然夭折,這用維愷換來的短暫,令人有  種全盤皆輸之感。

  現在,能夠撫慰她的就只有「吉賽兒」了,彷彿是人生最後的一刻,想放出最絢麗  的火花般,她輕輕按摩自己的腿說:「要撐下去,請別教我失望啊!」

  天漸漸百了,但睡神仍一直不來,紫恩乾脆下床做全身柔軟運動,大約三十分鐘後  ,想著到廚房去喝一杯水。

  客房的對面,有一扇緊閉的門,昨天簡媽媽帶她看了所有的房間,連地下室也不例  外,唯獨不介紹這一間,紫恩立刻很敏感地聯想到維愷。

  這是屬於維愷的嗎?如此冷然的隔絕,看來是簡家人特意的安排,那樁往事,的確  在兩家之間刻劃出暗暗的傷痕吧!

  下了樓梯,由大玻璃窗向外望,簡伯伯正在打太極拳,簡媽媽在掃剛開始掉落的枯  葉,晨曦中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藹,比倫敦的清早還安靜。

  突然,掛在牆上的電話響了起來,紫恩嚇了一大跳,想也沒想的就接起話筒,阻止  它再繼續破壞這份祥和。

  「哈囉?」她問。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才用中文說:「媽媽嗎?我是維愷。」

  維愷?!紫恩聽了,差點驚得摔掉話筒。她可真是幸運,在簡家的第一個早晨,就  必須和他對話!咫尺天涯之感令她雙手顫抖,只能用倫敦腔很濃的英文說:「你打錯號  碼了。」

  正要掛斷之際,維愷搶先報出一串數字,並說:「我撥的不是這個號碼嗎?」

  「不是!」紫恩再也顧不得禮貌地切掉電話,像做了虧心事一般,心快速的跳著。

  這個意外的接觸,讓她倚著櫥台怔愣許久。不行!她不能心慌意亂,她到紐約有重  要的目的,現在絕對不能分神!這關乎她的事、她的下半生,維愷既然在六年前選擇走  出她的生命,就等於不在她的憂慮範圍之內了。

  用已不再發抖的手,鎮靜地喝完一杯水,吳菲麗也恰好走進來,見了她便說:「起  那麼早?睡得好嗎?」

  「很好,睡得很舒服。」紫恩撒謊道。

  吳菲麗才要問她早餐想吃什麼,電話又響起。

  「哈囉!」吳菲麗接起話筒,聽一會兒便笑出來,「總算記得晨昏定省了,有進步  喔!」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誰了!紫恩悄悄地返到客廳,想留給他們母子說話的空間。

  正要上樓時,吳菲麗的大嗓門由屋內傳到花園說:「定邦呀!維愷要我提醒你,別  忘了今天中午要到他蘇荷區公寓拿畫的事,他已經替你修裱好了。」

  「我沒忘啦!」簡定邦招招手說。

  哦!原來維愷就在紐約,不隔太平洋,也不隔大西洋,就和她在同一座城裡。

  他曉得她來了嗎?看樣子,簡媽媽他們並沒有透露。

  再經過那扇緊閉的門,紫恩心裡想,若她夠聰明的話,應該早早離開這兒,在這段  將要不堪的非常時期裡,她最不能見的,大概就是維愷了吧!

  第三章  狂舞

  紐約清晨的交通總是亂得令人頭痛,紫恩很有耐心地等待,一腳輕按摩著腿,  眼睛望著那初秋蔚藍的天空,想到「吉安兒」,內心便有一種澄明的寧靜。

  「我到紐約四年,沒有一天不修路,好好的也要東挖一塊、西挖一塊不可。」簡定  邦邊開車,邊帶著歉疚的聲音說。

  本來紫恩是要搭火車轉地鐵的,但簡定邦說他進城上班順路,堅持要載她到百老匯  ,所以,她早上去劇院是搭便車,回來才自行解決。

  一個星期過去了,紫恩老想著各種離開簡家的方法,但紐約居真是大不易,

  尤其是對她這種第一次踏上美國土地的人,著實需要一段適應時間。

  首先,「杜弗」舞團是純職業性的,不負責住宿,但紫恩在倫敦時,凱絲就給了她  一個服裝界朋友的住址,說斐洛太太會有辦法。

  紫恩一到斐洛太太那兒,才發現那是一個極老舊的店舖,裡面專門買賣二手戲服,  平日也包辦化妝舞會,來往出入的人十分複雜。

  她在一堆綺麗紛亂的衣裳中,仍抱著一絲希望,隨著斐洛太太到樓上參觀,然而,  一踏上那危傾的木梯,看到可怕的塗鴉、用過的保險套和針筒,她的心就涼了一半。

  「房間很乾淨,叉百好幾把鎖,只要半夜不開門,是很安全的。」斐洛太太「很多  舞團的女孩子都住在這裡,方便又不貴。」

  但紫恩實在無法被說服,在不想為住的問題傷大多腦筋的情況下,只有硬著頭皮繼  續留在簡家,過一天算一天吧!

  事後,她問過舞團的人,他們說!「幸好妳沒向斐洛太太租房子,她那兒離四十二  街只有幾步路。」

  「四十二街?」她不懂地發出疑問。

  「就是紅燈區嘛!」他們曖昧地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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