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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言妍 不!他和璇芝是朋友、是知己,從此天涯一方,那就太殘忍了,至少他們還有事情未了,儘管家人不允,禮俗不許,他仍要想辦法見到她! ※ ※ ※ 牧雍不顧所有列出的反對意見,逕自往富塘鎮而來。 他能夠有勇氣,其實是仗著宋世藩對他的賞識。 在書房見到他時,宋世藩的確是一張迎人笑臉,拍拍他的肩膀說:「聽說你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恭喜你啦!」 「謝謝伯父關愛,小侄就是特來請安報告的。」牧雍有禮地說。 「在前朝,你就是欽點的狀元,能夠出將入相了。」宋世藩好心情地說:「可惜呀!我差一點就可以喊你女婿了。」 聽宋世藩這麼一說,牧雍忙道出自己的來意: 「伯父,這一年來,為了有誤璇芝小姐的事,小侄一直深感愧疚,今欣聞她已平安歸來,能否見上一面,讓小侄親自懺悔請罪?」 不提璇芝還好,一提及她,宋世藩整個臉立刻暗下來說:「婚約已退,再見面,似乎不太好吧?」 「我知道見面是極不妥當的事,但這件事裡,璇芝小姐是完全無辜,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只想告訴她這些,讓她不要心存太多芥蒂或陰影。」牧雍開始緊張了。 「璇芝去年離開你家時,就應該有想到退婚一事。而且時代在變,碰到退婚雖臉上無光,璇芝也尚能接受,所以見面之議,就毋庸再提了。」宋世藩很堅決地說。 一門一牆就要將他封死在外嗎?牧雍再做掙扎說: 「伯父,能不能請你問問璇芝小姐的意思,或許她會願意見我。」 「我很確定,璇芝不會願意見你的。」 宋世藩微皺眉說: 「想想不是很矛盾嗎?以前璇芝嫁去你家,你千方百計不見她;如今退了婚,你又專程登門要見她,我實在很不瞭解你們新一代年輕人的行事作風。」牧雍明白再爭下去,宋世藩對他的好印象會一筆勾銷,所以只好退一步說: 「伯父教訓的是,小侄的要求確實是有欠考慮。那麼,我能不能問一聲,璇芝小姐目前好不好?還怪我嗎?」 「她很好,不曾提到你,我想他沒什麼怨怪,她自己逃家,也有一半的不是。」 宋世藩又說:「她目前不在家裡,她母親帶她到上海、杭州的親戚家走動,所以你想見她,也是不可能的事。」 他和璇芝就這麼結束了嗎?牧雍以極沉重的心情離開宋家,回頭看到嚴嚴緊閉的寬宅大院,果真是朱門深似海,要尋一個人比登天還難嗎? 他所要求的不過是和她說一句話而已呀! 然而可笑的是,大家都謹防著他們有機會說話;但最最教人莫名其妙的是,他竟為了求那句話,輾轉反側,日夜思之,即使是付出一切代價,他恐怕都會心甘情願吧? 璇芝,璇芝,你到底身在何處? 他這前所未有的情緒是如何衍生的?真只有她才能治得好嗎? ※ ※ ※ 牧雍靜悄悄地回到「煙萃居」,不願驚動任何人,因為他亟需獨處。 看見翠竹,一聲長歎;見到綠芭蕉,一聲長歎,等見著桌上由美國賓州來的信,他的歎息聲沒有了,換來的是更多的心事。 整個暑假,他或許見不到璇芝;而秋天她回學校時,他早在往美國的船上了。 不!不行!此去三、四年,時間如此長,萬一她嫁了別人,他該怎麼辦? 他不要她嫁給別人!想到這兒,牧雍如遭當頭棒喝,無法動彈。他的內心有個聲音衝向腦門,叫著:我要與璇芝共處晨昏、寸步不離;我要她依賴我,只屬於我一人;我受不了一日見不著她,我受不了她對別人友善;我只准她在心裡愛著我,她的一顰一笑都只為我徐牧雍一人而存在! 愛?這就是中國詩詞中吟詠的愛情,西方戲劇小說裡歌頌的愛情嗎? 他憶起運河旁初見她時的驚艷,以後他的殷殷相助,不是俠義心腸,而是一種心底的鍾情;其後北京相逢,他的屢次探訪,不是友誼,兄妹情分或道義,而是出自他對她的渴求和戀慕。 所以他鍥而不捨、低聲下氣、嫉妒、忽悲忽喜,像個任性的孩子,原來都是因為愛她的原故。 他時常高唱自由戀愛的論調,但都是紙上談兵,自己真正愛了一年,卻不曾覺悟,豈不荒謬?大概璇芝是屬於他的包辦婚姻及封建意識,他沒想到愛會停駐在她身上。 說什麼自由戀愛?真正愛上以後,就徹底失去自由,管她的村姑或小姐,新女性或舊女性,受教育或沒受教育,他早已掙脫不了璇芝的魔力之網。 問題是,璇芝是自由的,也有選擇權,她愛他嗎? 牧雍一點信心都沒有,仔細回想,璇芝責怨他的時候多,而且對他沒有比其它人特別;自行返回富塘鎮,尤其做得狠絕,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或不捨。 如意緣天生注定,他去年大婚之日,就該與她結為夫婦的。第一次他覺得指腹為婚的妙意——是你的就跑不掉。璇芝呀璇芝,她應該屬於他,此刻在煙萃居內恩愛廝守,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但他親手扼殺了一切,要如何才能挽回呢? 牧雍或坐或走,就是靜不下那顆騷動不安的心。 「大少爺,老爺書房有請。」僕人在門外說著。 八成是為了出國的事,他拿了那封賓州來的信就往父親處而去,可沒想到連老奶奶及母親也在座,好像要討論家族大事一樣。 「美國大學來信,確定明年一月可以收你,你現在的計畫是什麼呢?」徐仲甫很開心地問兒子。 「收行李、訂船期船票,都是愈早辦妥愈好。」 「還有成親的事。」老奶奶的口氣頗為嚴肅。 「既然你國是出定了,婚事就不能再拖。」 「曹家的曼君怎麼樣?」徐仲甫舊事重提。 「爹,我說過很多次了,我絕不會考慮她的。」牧雍強調著。 「我也不喜歡曼君,看來不像是個安分守已的女人。」老奶奶說,並向慧娟使個眼色。 「我這兒有幾個人選,足經過我們多方打聽詢問的。像黃家二小姐,美麗賢淑,念過女子中學……」慧娟拿著幾份名帖說。 「娘,您這不是又來一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嗎?」牧雍無法再聽下去。 「那你就自己說出個對象呀?」慧娟逼問著。 「你心裡應該有個意中人吧?」老奶奶稍稍溫和地說。 這件事實在太難啟口,但又非說不可。 牧雍清清喉嚨,試著以不疾不徐的聲調說: 「孩兒若要娶妻,只願娶宋家的璇芝。」 屋內一下子寂靜無聲,恍若無人之境。 久久慧娟才說:「牧雍,你說的可是我們才退婚的璇芝?」 「乖孫兒呀!你沒在開大家的玩笑吧?你那時怎麼都不肯娶她,這會兒又指名要她,我們都被你弄糊塗了!」老奶奶說。 「奶奶、爹、娘,真正糊塗的是我,我那時反的只是封建婚姻,並不是璇芝。」 牧雍見大家更不解,於是說: 「不瞞您們說,璇芝這一年,在北京與孩兒相遇,我和她之間相處得不錯,早也對她產生好感……」 「什麼?你一直知道璇芝在北京,卻什麼都沒說?」慧娟驚呼著。 「娘,很對不起。我們決定不說,是怕如意婚約的事會更惡化,所以一切順其自然,等如意真正歸還宋家,才敢吐露頁相。」牧雍用了「我們」兩個字,只怕家人怪罪璇芝,所以扛了一半的責任。 「胡鬧!胡鬧!婚姻大事豈是你們說不要就不要,說要就要的兒戲嗎?」徐仲甫氣白了臉,「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愛,偏偏要去學那些不正經的男女私訂終身,這成何體統呢?」 「爹,您誤會了!璇芝在北京這段時間裡,一直很潔身自好,我與她來往完全也是發乎情、止乎禮,沒有任何踰禮的地方。」 牧雍趕忙澄清說: 「娶璇芝之事,是我個人的意願,她並不知情,我也是在退還如意後,才發現自己對她的欣賞與仰慕。」 「牧雍,你這不是給家裡出難題嗎?」 慧娟歎氣說:「自古以來,哪有退了人家的親事,又要進門的呢?」 「你娘說得對!」 徐仲甫仍無法接受地說:? 「我聽不懂你們那些時髦露骨的用語,但我知道人要言而有信,毀如意婚約,我已經背信一次,如今退婚又要提親,更是出爾反爾,你叫我徐仲甫的臉往哪裡擺? 我們徐家又如何能在地方上立足呢?」 「你就站在家裡的立場想吧!天底下的姑娘,除了璇芝,我們一定都會幫你求到的,好不好?」慧娟勸著說。 「除了璇芝,我誰都不娶!。」牧雍豁了出去說。 「你就是不能娶她!」徐仲甫吼得臉紅脖子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