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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言妍 「好了!小姐回來了,還不快擦乾淚,把西廂房打掃打掃,床被都重新鋪過!」 棠眉命令說。 蓮兒飛快行動,一干丫頭媽子都各自去忙,知道今晚會有一場團圓的喜宴。 璇芝隨著母親到東廂房說體己話,繞過一段石階,紫籐花架開著朵朵花兒,燦爛了一季的夏,也讓她憶起童年的許多美好時光。 一進房內,棠眉就指派人去準備蓮子、燕窩、參湯等補品,還一旁仔細瞧著女兒,從臉上的血氣到手上指甲的顏色都不放過。 她紅著眼說: 「你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想想看,你是千金之軀,自幼在娘的手心呵護大的,別說風吹雨打,就是連一口氣也不曾大力吹過。可是,你卻一個人孤零零地被逼到北京,我簡直不敢想像你的遭遇,這一年多來,只有日日求菩薩保佑了。」 「娘求菩薩,菩薩自然會庇佑我。」 璇芝試著把氣氛弄輕鬆說:「我到汾陽和北京的一路上,雖然路途遙遠,但都有好心人士相助。到學校讀書,生活更安定了,師長同學都很好……」 提到這些事,璇芝的心裡就不期然浮起牧雍的影子。他曾說他們的相遇是一種冥冥中的緣分,對他或許是無意義的,對她就是惆悵及錯誤了。 「你一切都好,就該捎信回來呀!結果還寫個上海,把大伙都弄糊塗了。」棠眉說。「娘,您也瞭解爹嘛!如果我說出我的落腳處,他一定會刻不容緩地把我抓回徐家,那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璇芝撒嬌說。 「呸!年紀輕輕,老娘還在,不准你提什麼死呀死的!」棠眉的臉緩了下來。 「不過,你那鑽牛角尖的脾氣也是不對。你嫁去徐家,就是徐家的人,哪有夫婿幾個月不露面就逃家的?若再早個十來年,不但你會被活活打死,就連做娘的我,也會因養女不教之罪,被眾人的唾罵活活給羞死!」 「就因為是民國時代了,我才敢做出逃婚的事呀!如今這不叫大逆不道,而是勇敢的女革命家。」璇芝笑著說。 「你還敢貧嘴!」 棠眉捏女兒的腮幫子說: 「你今天能笑了,若你看見你爹當時大發雷霆的樣子,你恐怕哭都哭不出來囉!」 「我還正納悶呢!爹和徐家伯伯一直很堅持如意這樁姻緣,怎麼那麼輕易就解除呢?」璇芝問。 「還不是多虧了牧雍!他在兩家之間不斷斡旋,當說客,雖然被罵得很慘,也不改他的穩健鎮定。我就是那時候才喜歡上牧雍這孩子,也遺憾你和他無緣。」棠眉說。「他好,為什麼婚禮時不敢回來面對我、面對大家?直到我尋到一條解決之道,他才來放馬後炮,又算什麼英雄呢?」璇芝對他又成了一古腦兒的怨恨。 「你罵他,他還處處替你說話闢謠呢!」棠眉說。 「誰希罕!他這麼做,也不過是為自己圖利益和方便……」璇芝說到一半,又想起他到天津提親之事,心一痛,忙搪塞說: 「哎呀!娘,我們別說他了,好不好?」 這時,丫鬟正端上燕窩參湯,母女倆把話題轉向親朋好友,像大姊夫娶了第二個姨太太,二姊婆婆過世,三姊換了宅院的風水,四姊懷孕……等等事情。在家常的閒聊中,璇芝的心情逐漸平靜,也能重享家庭給予的溫暖了。當晚再見父親時,他仍沒有笑意,但表情已不似先前嚴肅,而且在團圓飯時還舉杯多喝了兩盅酒。 向父母和吳校長請過安,回房安歇,夜已經很深了。 窗內的燭光映照出院子裡的槐樹,她先想起北京牧雍住的四合院,又想起去年二月百花娘娘剛過的時節。 冷月依舊無聲,只是年序已夏,聞不到花香。 蓮兒細心鋪好被,又幫璇芝梳頭。 「小姐的頭髮短很多了。」蓮兒說。 「現在都流行短髮,趕明兒個我也幫你剪。」璇芝說。 「那不像個男人了嗎?」蓮兒忙護住自己的辮子。 璇芝笑了笑,突然想看從前的一些字稿。推開一片小屏風,卻發現後面的一間大廂房堆滿了箱籠衣物。 「這是徐家送回來的嫁妝。」身後的蓮兒說。 璇芝無言,只有邊走邊撫摸著。當年出嫁時,她完全像傀儡一樣,對週遭一切皆無力在意,大多數的陪嫁物根本都不記得了。 打開一個去鎖的紅漆櫃,精繡鴛鴦的粉紅枕巾,玄色的軟緞,緯紅的絲絨…… 皆簇新如昨日。 「對了,那柄瑪瑙如意呢?」璇芝轉頭問。 「夫人收回庫房了。」蓮兒說。 哦!從此,如意歸如意,與她或牧雍都無牽扯了。 她又打開一個紅箱子,裡面存著字畫,但最上面放了一份淺藍有草紋,邊系黃絲帶的折帖,內容正是敘述徐宋兩家退婚之事。 她迅速讀到最後一句,黑黑的正楷字驀地放大,她不知不覺念出聲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這如意緣,真是結得無情,斷得也無情呀! 璇芝顫抖著手將折帖繫好,她感覺自己阻止不了的痛苦和抑制不住的戀慕,在內心緊緊交纏著。 這一生,她再也不會看這份退婚帖,也再不會提起徐牧雍這個人了。 第九章 牧雍是在直系及皖系軍隊沿著京津鐵路開打以前趕回北京的,他一路看報,一路大罵軍閥的禍國殃民。 等到造訪女師宿舍,發現璇芝早已不告而別,心情一下子跌至了谷底。他思緒混亂地往前行,老想不通,她明明說會給他答覆的,怎麼就一聲不響地走了? 大街小巷飛傳的戰爭消息,申請學校的文件信函,學生會的緊急會議,都不再那麼攫取他的注意力。他整日恍恍惚惚,想的就是反覆無常,沒有道理可循的璇芝。 他到底又是什麼地方得罪她了? 還來不及想出合邏輯的解釋,他就放下手邊重要的工作,冒著穿越戰區的危險來到隴村。 但面對的卻是一間空屋子,鄉人對他說:「吳校長陪寧姑娘回富塘鎮了!」 牧雍吃驚的表情足足擺了好幾介鐘。他本來以為她近鄉情怯,即使如意已還,也不敢回家見父母,但事情全然不是這樣,她返家了,卻拒絕他的陪伴。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當他繼續南下,回到千河鎮時,內心是憤怒、沮喪、不解種種情緒混淆著,而更糟糕的是,他無法克制這些情緒,他一心只想見璇芝,當面向她問個清楚。 問題是,他將以什麼身份及名義見她? 太多的什麼、什麼及什麼,讓他俊秀的臉上有幾分瘋狂的神色。徐家門口那兩頭石獅子若是有靈,也會被他嚇得躲到一旁去。 「大少爺回來啦!」管家通報著。 但聲音都不如牧雍的腳程快,他直接穿過大廳、耳房、天井、迴廊,到「錦繡廳」才停止。 老奶奶正由丫鬟服侍喝著桂花藉湯。 「你到家啦!」老奶奶一見他,就忙說:「我還在念你呢!快來嘗嘗新鮮藕粉,才新采磨的。」 牧雍哪有吃東西的心情。他請過安,便問:「奶奶,宋家的璇芝姑娘是不是回來了?」 「是呀!前兩天才派人通知的,你怎麼消息那麼靈通呢?」老奶奶訝異地說。 「呃,我一回到鎮裡,就有人告訴我。」他支吾著。 「確實是真的。」 老奶奶再一次說: 「大伙都很高興璇芝能夠平安返家。我們也算了結一樁心事,可以開始幫你另找一房新媳婦了。」 牧雍正要反對,慧娟就帶著兩個女兒進來,尚未開口,牧雍就轉身對母親說: 「娘,爹呢?」「他從天津回來,就帶你兩個弟弟到上海考中學了,我還納悶,你怎麼比預期晚到呢!」慧娟說。 他不能說出繞道隴村的事,只坦白地提出要求說:「娘,我聽說璇芝回來了,想親自到宋家去看看她。」 在場的人全聽得目瞪口呆,牧雍見狀,再強調說: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希望能向她當面道歉,因為退婚對一個女孩子而言,是很不名譽的事,所有的過錯,我都願意承擔。」 「牧雍呀!這節骨眼,你是萬萬去不得!」 老奶奶第一個回復神智說: 「這一年來,婚退了、禮退了,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我可不許你再去惹是生非!」 「我不是惹是生非,只是盼望一切有更圓滿的結果。」牧雍解釋。 「我看你就是存心要惹事!」慧娟也加入勸阻,「你以為現在宋家歡迎你嗎?別看宋老爺和你爹還稱兄道弟,可這疙瘩還卡在心裡頭,咱們是求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千萬不要再去觸霉頭了。」 接下來牧雍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奶奶及母親的耳提面命,講得他欲辯也忘言。 最後氣急了,他激動地說:「難道我一輩子都不能見璇芝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