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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言妍    


  「什麼?他們已經來了嗎?」璇芝嚇白了臉。

  「還沒有。」

  他看著她說:

  「如果你真的是璇芝,他們就不必費這一趟事;如果你不是璇芝,我就必須請他們做個證明,讓彼此安心。我想你不會反對吧?」

  怎能不反對?徐宋兩家的人一來,她就必須由自由飛翔的鳥,被關回牢籠了!

  璇芝死瞪著他,來回跺幾次腳,面對他不變的表情,像面對無路可通的高牆,她實在無計可施,只好吐出她滿腔的怨恨與怨責。

  「你還害我害得不夠嗎?我根本不希罕那樁如意緣,還曾經絕食抗議,但最後為了顧全大局,又不得不嫁,哪曉得,到了你們徐家,偏碰到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新郎,遇事縮頭縮尾,婚禮不到不打緊,後來被逼回來,也不肯懷誠意去解決問題,甚至不把我當個有血有肉的人看待。如今我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也不再擋你的婚姻自由之路,你何苦還要破壞這一切呢?」

  這下子,牧雍可被罵得狗血淋頭了!他一向老由自己的角度看事情,認為他的所做所為,是反黑暗封建的勝利,是挽救兩個人一生的幸福;誰知道在璇芝的眼中,他竟成了不負責任、縮頭縮尾、沒人性、頑劣不堪的大渾蛋!

  他清了好幾次喉嚨,總發不出聲來,後來見她因激動而哆嗦著,忙又將絨大衣披在她身上。

  璇芝哪裡肯接受他的好意,但她已承認自己的身份,而這大衣明明是她的,再加上天實在冷,她也就不客氣地穿著了。

  見她不扔掉大衣,人也暖和起來,牧雍才找回嗓音說:

  「呃,我從沒想到你把我看得那麼糟糕可惡,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你每次看到我,都要避之如蛇蠍。璇芝……」

  「你不配叫我璇芝!」她打斷他。

  「那我喊你寧欣……」他笑笑說。

  「寧欣的名字也不是你叫的。」她板著臉孔說。

  「你真的非常恨我!」

  他一臉無奈地說:

  「我明白很多事情沒當面交代清楚,是我的錯;但你也聽過我對這種包辦婚姻的看法,從我知道有如意婚約開始,就一直大力反對,可是我爹娘始終堅持信諾的重要。在軟硬兼施的方式皆不成的情況下,我以為不現身婚禮最好,但沒想到長一輩的人無所不用其極,結果害慘了你,也讓我成為不義之人,這絕不是我所願意的……」

  「你把一切都怪在我身上,而且輕蔑我,視我為專制的毒蛇、迷信的猛獸,還一心咒我成為活寡婦!」璇芝將最傷她的部分一傾而出。

  「有嗎?我怎麼可能對你說那種話呢?」他不敢相信地問。

  「就是那晚在煙萃居,你被老奶奶灌醉……」她說。

  「喝醉的話能信嗎?我根本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他懇切地說:

  「寧欣……哦!不,是璇芝,請原諒我好不好?我承認我那時候情緒很壞,國有外患,家有內憂,說起話來十分激烈;其實我不是針對你,而是針對整個中國腐敗的部分……呃,對不起,我說的腐敗與你無關……呃,我愈解釋愈糟,是不是?」

  瞧他語無倫次,一反平日的善辯,璇芝逐漸冷靜,故作淡漠的說:

  「你沒有必要向我解釋什麼,更不用提『原諒』二字。說不定我還得感謝你,若不是你那一番激烈的『醉話』,我還沒有逃走的勇氣,今天就當真變成『活寡婦』了。」

  「你雖然這麼說,但心裡還是在恨我。」他苦笑地說。

  「你管我恨或不恨?反正我現在只希望好好把書念完。你別來找我,就裝作不認得我這個人,我會感激不盡的。」她很煩躁地說。

  「你不覺得此刻該是回家的時候嗎?你這樣離家出走,別說你父母家人憂心難過,就是我們徐家上下也擔心不已。到目前為止,他們只收到你從上海寄去的一封信,有消息等於沒消息,兩家人沒有一刻是平靜的。」牧雍說。

  「你不是鼓動我要脫離封建的舊社會嗎?怎麼如今又要勸我跳回去呢?」她用指責的眼光看他,「你不怕他們又使手段要我們屢行如意婚約嗎?」

  「不會了,你父親和我父親已同意解除婚約,這是我親耳聽到的。」他連忙說。

  「真的?」這是璇芝第一回認真的注視他,「瑪瑙如意已歸還我家,再與你們徐家不相干了嗎?

  「如意和嫁妝聘禮的歸還,處理起來並不容易,兩家還需從長計議,大概要到六月才能辦妥,但眼前,婚約就算作廢了。」他強調說。

  「那我就等一切都弄清楚再回去。」

  她想想又說:

  「我真的是被折磨夠了,只要瑪瑙如意在你家的一日,我就不放心。」

  牧雍看她痛惡的表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很衝動的就冒出一句說:

  「你真的很不喜歡當我徐家的媳婦,是不是?」

  「這種盲婚,我能喜歡嗎?」

  她不懂他這個問題的目的,但見他眼眸中的認真,心怦跳兩下,慌慌地說:

  「我們不要再談這些沒有意義的事了!你方才提到要盡心補償,但我什麼都不要,只求你別向任何人吐露我的下落,你能辦到嗎?」

  「我同意,但是有一個條件。」他說。

  「什麼條件?」她帶著戒心問。

  「在你回家以前的這段期間,讓我照顧你。」他說。

  「不!我能照顧我自己,我現在不是很好嗎?」她拒絕著,「有你牽扯著,我反而更多麻煩。」

  「我一直想問你,你去汾陽投靠的是誰呢?」他問,並不直接應和她的說法。

  「是我以前上學堂時的女校長,她人很好,收留我,並鼓勵我讀書,所以找不是完全無依無靠的。」

  璇芝看著他說:「你到底要不要替我保密呢?」

  「當然要,這是我欠你的,不是嗎?」他笑笑回答。

  「沒有條件的?」她再要求。

  「沒有條件的。」牧雍攤開雙手說。

  「謝謝。」

  她說完,轉身要離去,卻被他叫住,「璇芝……」

  「我現在叫寧欣。」她糾正著。

  「呃,這些衣物是我特地帶給你的,你留著吧!」他說。

  她遲疑一會兒,回頭拿過他遞來的東西,一字一字的說:

  「只此一次,以後絕對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的話像一段陳述,又像一句問話,牧雍不予否決,也不點頭承諾,他只是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在皓白的殘雪中,在青嫩的枝芽下,像一幅溫柔美麗的畫。

  他們還會有以後的,至少在她尚未平安返回宋家,瑪瑙如意仍鎖在徐家時,她就是他的責任。想到這一點,牧雍發出淡淡的微笑,有幾分得意,也有幾分心機。

  他就是忍不住要招惹她,別問為什麼,他也不明白,就彷彿他體內有另一個人在指揮他的感覺,要往某個未知的世界一頭栽陷進去,千軍萬馬都拉不回來了。

  ※  ※  ※

  對璇芝而言,去年的春天和今年的春天,不知哪一個比較糟糕,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和徐牧雍脫離不了關係。

  她站在梧桐樹下,望著那勃發的新綠,在心中輕歎一口氣,這恐怕就是傷春吧!

  怎麼辦呢?牧雍是遵守了他的許諾,不洩漏她的行蹤,也不出現在她面前,但總會差人送些禮物給她。

  第一次是一盒河閒著名餅坊的桂花糕,璇芝看了非常生氣,但要為這點小東西和他理論,又未免太小題大作兼小家子氣,所以她就分同寢室的人吃了。

  以後又陸陸續續有些芝麻糖塊、香榧子、青梅、杏脯、蜜糕……全是江南名產,然後囑明表舅及表舅媽托帶。天呀!他以為她是一日沒有零食點心就活不下去的女孩子嗎?

  這倒樂了秀儀、李蘋、慶蘭那幾個人,她們常常一邊吃,一邊說:

  「哇!你的牧雍表哥真好!」

  偏偏璇芝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若否認牧雍的表哥身份,就得招出她逃婚離家的經過,到時她和牧雍之間的關係就更教人繪聲繪影了。

  「最初你還很討厭他的樣子,你真的事先都不曉得他是你表哥嗎?」李蘋好幾次審問她。

  「也不算是什麼表哥,反正是不同姓氏的親戚,一表三千里,他不說,我還真不知情呢!」璇芝極力辯解著。

  「可人家對你印象深刻呢!」秀儀笑著說。

  「我猜那位北大才子是要追咱們女師校花囉!」慶蘭跟著起哄。

  「喂!你們這樣胡說八道,小心嘴巴生了爛瘡!」璇芝急了。

  「不爛!不爛!」

  秀儀拍著手說:

  「現代人講究自由戀愛,我們還認為是美事一樁呢!」

  牧雍每送一次禮,她就得承受這些嬉笑作弄,真不知道她還能忍受多久!

  她又歎一口氣,走入學生宿舍。經過會客室時,管房嬤嬤笑咪咪地說:「寧姑娘,你又有包裡啦!」

  璇芝僅餘的一點好心情都被破壞殆盡了。她半跑地回到房間,就見秀儀和李蘋對著一個小檀木盒子評頭論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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