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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言妍    


  這個人一出口,便發現他談吐不俗,和他那身乞丐裝極不搭調。攸君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在那堆髒黑糾結中,一雙銳利的眸子朝她瞪過來,他身材高大,脊樑挺直,彷彿即使落魄至此,也不能稍減他的傲氣,整個人顯得還頗為得意呢!

  「兄弟,你瞧,我們是有女眷的……」於大龍說。  一提及「女眷」二字,攸君就感覺到一道盯視的目光,肌膚像是要被穿透似的。  帶頭的那個笑笑說:「出門在外,總是有諸多不便,大家都彼此將就一下吧!」  他一說完,便大刺刺地坐下,不但離火堆近,而且還故意說:「哇!烤雞耶!這香味可讓我餓壞了。」  陳川和於大龍對他的目中無人極為憤怒,即將拔劍動武之時,陳圓圓說話了,「陳川、大龍,就弄些雞肉給三位兄弟吃吧!」  娘娘的命令,他們不得不從,而那三位不速之客,不等人請,就乾脆自己動手,當場狼吞虎嚥起來,好似幾百年沒吃東西了。  陳圓圓閱歷豐富,見來者雖外表寒愴潦倒,但言談舉止皆非等閒之輩,覺得沒必要與他們發生紛爭。  「請問兄弟尊姓大名?原籍何處?」陳圓圓想維持友好地問。  帶頭的人遲疑一下,用手擦擦嘴說:「我姓張,嗯!叫張寅青。」  另外兩個人也分別報了「李武東」和「林傑」的名字。  張寅青又立刻接口說:「我們本來家住湖北,但兵禍、土匪和水災連著來,只好到處流浪啦!」

  瞧他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那張、李、林三姓又普通得像是臨時編的,陳圓圓打算到此為止時,但那自稱張寅青的人卻突然反問:「居於禮尚往來的原則,我也該請教夫人貴姓,對不對?」

  「我姓吳。」陳圓圓的態度十分鎮靜,指著身邊的三個人說:「他們是我的兒子和孫女兒。」  張寅青的視線又特別在那「孫女兒」的身上多繞了一圈。那個女孩自始至終都半隱在老婦人的後面,雖然黑紗蓋臉又燭光明滅,依然可以感覺到她不差的容貌。

  哈!如果這四人真是母子祖孫,他情願人頭落地!  張寅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說:「吳老夫人的興致真不錯,怎麼會選在這兵荒馬亂之際出來旅行呢?」  陳圓圓極後悔方纔的主動搭訕,又與他們分享食物。心想,也許立刻離開是最好之計。  她清清喉嚨,簡單地說:「哪裡是旅行?我們也是逃難的。」

  逃難?那也是富貴家的逃難吧!這一行人雖輕裝簡行,衣著盡量樸實,但仍掩不住那養尊處優的氣質,尤其是那兩個女人,雙手細白,行止神秘倨傲,絕非出身一般人家,想必他們隨身攜帶的金銀珠寶也不少吧!

  攸君覺得極端不安,但仍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向那個叫張寅青的人。他是夠髒夠臭的,除了眼神澄明外,沒一處乾淨的,但他結實的肌肉顯示出他的年輕力壯,他清俊的五官刻劃出一種不凡的氣質,一個好端端,有模有樣的人,為何會把自己弄得如此慘不忍睹呢?

  彷彿能窺見她的心事般,張寅青幾次對她微笑,不是輕佻,就是邪惡,令她感到忐忑不安。  終於,三個男人飯足湯飽,席地一躺,便極沒睡相地打起呼來。  月升到半空中,陳圓圓吩咐陳川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就趁是上離開吧!」  再也顧不得此刻是深更半夜,他們輕手輕腳地把東西弄上馬車,鞭也不敢揮,只拍拍馬背便朝東而行。  結果,土路尚未走完,後面就傳來叫喊聲,「吳老夫人,天還沒亮,急什麼呢?」  於大龍用力揚鞭,馬蹄猛地狂奔,像要甩掉那如鬼魅般的聲音,接下來的話再也聽不真切。  陳圓圓說:「以後再怎樣,也要到小鎮搭宿,千萬別住在荒郊野外了。」  「姨婆,我們逃過這一劫了嗎?」攸君撫住心口問。  「但願。」陳圓圓說:「佛祖保佑呀!」  在廟前的張寅青揉揉雙眼,再把馬車的動身看清楚,喃喃詛咒了幾聲。  林傑打個大呵欠說:「跑得那麼快,身上的好貨八成不少!」  「沒好貨,也有那個漂亮的孫女兒呀!」李武東打趣的說。  「人家戴著黑紗,你哪知道是美是醜?」林傑說。  「我女人看多了,西施或無鹽,我一眼就能分曉。老大,我說的沒錯吧?」李武東對張寅青眨眨眼。  「可惜這西施很快就要蒙塵羅!」張寅青歎口氣說:「肥羊永遠是笨的,他們逃得了我們,也躲不過林中更惡毒的石陂土匪!」  他看著天上的月皎潔如玉,然後一片烏雲移來,月被覆蓋,久久不出,陰冷的風吹得廟頂的碎瓦又摔落了幾片。

  沒有月光,樹林子黯半伸手不見五指,馬車旁的兩盞風燈勉強照路,步步都像是深不可測的陷阱。  車外的人神情緊張,車內的人也沒有一刻放鬆心緒。陳圓圓說:「早曉得世道亂成這樣,我也不會一意孤行的要到蘇州了。」  「姨婆,不要擔心,天很快便亮了。」攸君輕聲說。

  她才要勸陳圓圓睡一會兒,馬車便戛然停止,像是撞到什麼,震得人都昏眩。陳圓圓一手掀開簾布,不看則已,一看差點尖叫出聲,只見林子裡閃著亮晃晃的幾道光影,仔細分辨,竟然是尖刀和斧頭。

  「大龍,我們可是遇匪了?」她問。  「老夫人,您躲好,我和阿川立刻把這批歹徒擊退。」於大龍眼觀八方,戒慎的說。

  攸君由車內望出去,心中並沒那麼樂觀。她自幼無論是在北京或衡州,都受到層層的保護,別說沒見過盜匪,就連一般的百姓也很少接觸。但奇怪的是,此刻的她仍能維持鎮靜,大概是事出突然,除了搶金劫銀外,她還未想到殺人或強姦一類的後果。

  匪徒連話都沒說,就蠻幹起來,陳川一看到他們的裝備及武器,就知道是一群烏合之眾,一招下去,足可撂倒三、四個人,但問題是,匪徒的人數太多,一波接一波的攻來,他和於大龍縱使有三頭六臂,也難面面俱到,根本無法一邊退敵,又一邊護衛陳圓圓及攸君。

  匪徒也看準這一點,一部分人包圍陳川和於大龍,一部分人就去襲劫馬車。混亂中,兩名侍衛來往奔竄,怎麼都不得要領。  陳川在急亂中說:「老夫人,你們趕快找地方避一避,別被歹徒抓到!」  說的容易,做起來卻很難,好幾次匪徒就近在咫尺,又是拳腳又是刀斧的,踩了幾個人的背,踢到不少障礙,她們才勉強來到樹林中的隱密處。  慘叫聲陸續傳來,其中也有於大龍和陳川的。面對一大群惡賊,要全身而退,除非是奇跡出現。  攸君撐著手腳發軟的陳圓圓,看到黑影竄來,就本能地拿地上的東西丟過去,石頭、竹枝、木塊……能支持多久就算多久。  黑影愈來愈多,攸君的力氣也愈來愈小,陳川那兒似乎也自顧不暇的樣子。

  他們四個人真會死在這半夜的荒林中嗎?突然,一張可怕的臉湊過來,攸君恨恨地朝他啐一口,那人手一伸,陡地抓住她的長辮,扯得她痛徹心扉,不由得哀叫一聲。  幾乎在同時,扯她辮子的力道又消失了,眼前的黑影像被颶風掃過般一個個翻摔在地上。  有救兵了嗎?在這鬼神都不踩的時刻,又會有什麼狹義之士出現呢?攸君在心中暗忖。  攸君得到喘息的機會,馬上扶陳圓圓避到遠離戰場處。不知何時,月亮又悄悄的穿過烏雲,在天際放出清柔的光輝。  「是誰來幫我們呢?」陳圓圓微弱地說。

  月光下,攸君除了看到陳川、於大龍,還有三個是站在他們這邊陣營的人。那三人的身手十分矯捷俐落,沒一會兒就扭轉了局勢,將歹徒打得雞飛狗跳,沒等匪首命令,便全部狼狽而逃,一一遁入黑暗的林子中。

  攸君正慶幸著能化險為夷時,雙眸便對上一對明亮的眼睛,令她狠狠地倒吸一口氣。天呀!救他們的竟是張寅青那一夥人,這不是離了狼群,又入了虎穴嗎?  陳圓圓和陳川他們都有同樣的想法,一時之間,竟啞口無言。  這一次,攸君沒戴帽子,也沒披紗,一張年輕美麗的臉,在皓月下閃著冷艷的光彩。

  張寅青終於看到她的真面目了,黑白分明的杏眼、挺秀的鼻子、嫩紅的唇瓣,是屬於美人中的美人,但怪異的是,他還有另一種感覺,就是像隔著千重萬重的神秘感。  沒錯,神秘!儘管已沒有黑紗遮住她的五官,儘管是一目瞭然的姣美,但張寅青仍覺得有種看不透徹的模糊感。  「謝謝三位的救命之恩。」於大龍先恢復鎮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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