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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言妍    


  張寅青恨不得馬跑慢一些,然而,他不明就裡,白衣庵也非銅牆鐵壁,他篤定要再見攸君,是易如反掌之事。

  「串鈴子就那麼重要嗎?一次差點為它誤事,一次差點送命,現在又在艷陽天下團團轉。」張寅青拿著串鈴了,臉色極差地說:「我看它手工拙劣,花也也不如何,根本不值得什麼錢嘛!」

  「它是一個童年的紀念品,價值不是金錢所能衡量的。」攸君伸出手說:「快還我!」  「是誰給你的?」他偏偏不還,又說:「看這寶石都是來自劍上的舊物,八成是個男人,而且是武功不怎麼樣,瘦瘦小小、不堪一擊的男人!」  「不!他英勇健壯、文武全才,才不像你所說的!」攸君忿忿地反駁。  這下子,張寅青的心像打翻了一壇的醋桶般,那種沒體驗過的酸浸到耳裡、浸到眼裡,他衝動地說:「甚至比我還強嗎?」  「他和你根本不同!」攸君急了,隨口回答。  這無異是火上加油,也無異是表明他不如那個串鈴子的主人!張寅青失控地說:「他是你愛的人嗎?」  「不!他不過是我一個童年時的玩伴。」攸君實在不知道他和自己是怎麼回事,「快點還我!」  「童年玩伴的東西竟如此珍惜,他對你一定是個很特別的人。」張寅青明白自己沒有權利介懷,但他克制不了。

  「不!特別的是我的童年,從我父親死後,我就被迫離開成長的地方,再也見不到我的親人。這是我唯一擁有的紀念品,其它東西我都來不及帶走……」她說著,心中的沉鬱又溢出胸口,「難道……難道你的童年中都沒有特別喜歡或值得懷念的東西嗎?」

  張寅青靜靜地凝視她,慢慢的拉起她的手,將串鈴子放在她掌心,「有我有許多海裡和山裡的寶貝,有了它們,總想著放眼望去的天地就是我的家,再也不怕失去父親、母親,不怕國破家亡,不會無所依歸……」

  孤獨!攸君從他的話中讀出她所熟悉的孤獨!在他狂妄不羈的外表睛,竟也有一顆寂寞徹骨的心?  他望著她的眸子又問:「你為什麼會被迫離開呢?」  她要怎麼回答呢?最後,攸君很簡單地說:「我外公和祖父變成仇敵。」  「這也是你現在到蘇州的原因,躲避紛爭?」他問。  攸君盡量扯開這個話題,點點頭說:「所以,串鈴子彌足珍貴,它提醒我那段幸福的日子。」  張寅青突然笑了出來,正經的表情不見了,他指揮馬往前幾步,再轉過頭頑皮地說:「攸君,這玩具也夠破舊,該是換新玩具的時候了。」  他們就這樣停停走走,不管真正的心情如何,終於到了白衣庵。  她敲著掩在深蔭中的木門,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詢問陳居士的下落。  那應門的女尼竟說:「你是攸君姑娘吧?陳居士正等著你呢!」  攸君心中的欣喜非筆墨所能形容,看到陳圓圓時,她差點忘記站在庵前一角的張寅青。  「我的兒呀,你可讓我急瘋了。」陳圓圓一見她就激動地說:「你一眨眼就消失了,阿川和大龍還在石陂一帶找你的行蹤呢!」  她們互訴完別後的情形,攸君才想到要介紹張寅青。  陳圓圓驚詫地說:「張寅青?你……你不是那三個強盜之一嗎?」  「姨婆,他不是強盜,而是江湖中的俠士。」攸君趕緊為他解釋,「這次要不是他一路相陪,你可真的再也見不到我了。」  眼前這個年輕男子,和她印象中的完全不同,高高的個子、俊挺的五官,看來出身並不差,但孤男寡女結伴了幾日,總覺得是攸君有虧。  陳圓圓希望事情趕快過去,於是用打發的語氣說:「真謝謝張公子對攸君的照顧,我已經準備了一百兩銀子,表示我的一點心意。」  張寅青的笑臉立刻變成灰臉,「我幫助攸君,是居於朋友的立場,而不是為了錢。」  「姨婆,他不要錢的!」攸君也說。  哦!連閨名都上口了?陳圓圓原非古板之人,但攸君身份特殊,總不希望她牽扯上一些不明的人事。  陳圓圓改口說:「那我們就大恩不言謝了,佛門之地,一切清靜,恕我們不招待,公子請回吧!」  張寅青覺得自己有點被掃地出門的感覺,但面對那麼多的女尼,加上自己理不清的心態,他也就糊塗地和攸君道別了。  走出白衣庵,看烈日在樹梢上強烈閃爍,再回頭看看那深鎖的庵院,一種可怕的孤獨感淹沒了他。就這樣嗎?他和攸君的相伴就只有這一段嗎?  不,還沒有完吧?她的眼眸內似乎總藏著一些東西,而他的心也仍放不開……他回頭又回頭,白衣庵的牆並不高,應該擋不住他,不是嗎?  想到此,他整個人頓時放鬆,甚至有些雀躍,用力拍拍馬屁股,就在大道上狂奔起來,捲起一層又一層的黃沙。

  庵裡的攸君倒很安靜,她來到自己的新房間,什麼都不能做,只是一逕的坐在椅子上發呆,這情況,就彷彿十二歲那年,被蔣峰帶到衡州吳家的第一天,心中淨是茫然與無措。

  又好像,才剛找回來的心,就注定要失落了……

  拓安鎮,曾以桃花官道聞名,在蘇州主城開發後逐漸沒落,而桃花一樹樹蔓成野生,其中有一道白牆,彎彎曲曲似無止盡,圍出一個倚傍山坡的美麗莊園。這莊園沒有名字,就像它的主人特意隱藏,真正的成為世外桃源。

  「這裡的確是配稱桃花源,只可惜我沒有避世的命。」書裡裡首座上的男子說。他曾是大名鼎鼎的定遠侯顧端宇,現已年過四十,卻仍不減他當年的英姿風采。

  「怎麼?鄭經那兒又派人來遊說,要南北運河一帶附和他出師抗清?」已是漕幫總幫主的潘天望說。  「沒錯,信函還寫得很大義凜然呢!」祖籍金門的許得耀已娶張玉瑤為妻,長居浙江,成為當地的義士盟主。

  「大義凜然又有何用?問題是,他們只反清,根本不復明!」潘天望忿忿地說:「從剛開始,我們就誠心和鄭家合作,可沒想到他們竟和吳三桂那批奸賊連成一氣,接著是反覆無常,進退無度,贏了不理睬我們,輸了就拖我們下水。過去幾年,我們蘇浙徽贛兄弟,就有不少因他們而喪命,結果弄得知識分子灰心,平民百姓也裹足不前,我這幫主也是有心無力啦!」

  「天望,我瞭解你的憤怒,尤其是永華亡故的消息傳來,我真的幾天無法合眼,連他這麼赤膽忠心的人都無法見容於世,這場反清的仗還打得下去嗎?」顧端宇說。  陳永華是鄭成功的軍師,聰明絕頂,暫以諸葛亮扶幼主之心來輔佐鄭經,誰知權佞當道,掩護忠臣,七月時傳出他死亡的消息。  「據內部透露,永華兄是悲憤自盡的。」許得耀說。

  「若真如此,那就是永華以生命給我們的警告和托付。」顧端宇說:「其實早在去年,他就有密函來,要我們江南、江北別輕舉妄動,一方面是避免捲入戰爭,另一方面是可保天地會萌發的根苗。看樣子,他是早知道會有今日,甚至算出三藩和鄭家都是成不了氣候。」

  「這麼說,我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滿清統一中國,徹底征服我們嗎?」許得耀不甘心的說。  「他們的征服只是表面的。」潘天望說:「別忘了還有我們漕幫這條巨龍,只要反清復明的魂不死,天地會長存,自有民族復興的一日。」

  「看起來,這不是一、兩代的事,所以,我的族叔顧炎武,早就專心著述,說國可亡,而史不可亡,民族文化不可亡。」顧端宇說:「我們的職責是培養新一代的領導者,將復國的思想深植在每個漢人的心中。」

  說到領導者,管家就來報,說他們等了許久的張寅青已經回來了。  張寅青一進門,漢亭就警告他,徽山之事上頭都知道了,待會兒免不了一頓罰。

  其實論輩分,張寅青應屬於顧端宇那一代,但由於他的年齡相差太多,在幫規立定後,為訓練培育方便,反而與漢亭論排行,以師兄弟相稱,同時被指任為第二代繼承的小祖。

  張小祖的任性與不羈,在幫中早就是出了名的!

  張寅青走進書心,看見師父、幫主和姐夫都在坐,一副三堂會審的模樣,頭皮稍稍發起麻來。他挺直身體,正預備接受一場硬仗時,師母和姐姐便緩步由另一扇門踏入。

  嘿!救兵來了!張寅青馬上低垂著頭,表現出很可憐的懺悔狀。  「你和那位姑娘玩夠了,終於知道回來了?」顧端宇嚴肅著一張臉說。

  「師父,徒兒不是和那位姑娘『玩』,而是那位姑娘中途與家人失散,我本著漕幫濟弱扶貧之心,特別護送她回家。再者,那位姑娘出身高貴,也不會和我『玩』。」張寅青振振有辭的說,最後竟有些一半頂撞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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