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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言妍    


  但眼前的月柔不僅活著,而且變成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她的態度那麼優雅自若,眼波流露著沉靜與智慧,真出乎曉真的意料之外。

  為了那可怕的一日,曉真深受良心譴責,十年過得並不好,也因此想像月柔會被擊得體無完膚,一蹶不振;沒想到她還出落得如此高雅秀麗,完美得像一休養在溫室中長大的蘭花,沒受過一點風吹雨打,彷彿不曾有任何仇恨醜惡在她身上荼毒過。

  「我一直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曉真歎口氣說。

  「別自責了。」仰德輕擁住她:「罪魁禍首是榮軒,該說對不起的是他。」

  他們同時看向榮軒,榮軒的亮線仍膠著在月柔身上,儘管月柔早轉過頭去。他的表面冷靜淡淡,眼內卻閃著不易為人所察覺的火花。知他甚久的曉真,明白這是憤怒的訊號。

  她心一驚,這些年來榮軒不曾再提沈月柔三個字,無論他對月柔什麼感覺,都不應該是憤怒呀!

  雙方重要人物介紹完畢,員工各自散開,有大快朵頤的,有攀淡交情的,有暢言合作的,氣氛似乎相當融洽。

  雅惠一點不浪費時間,馬上大刺刺地向沈家人走來。氣勢昂揚,彷彿身後有千軍萬馬隨行。

  「我母親沈楊意秋女士。」紹光有禮地再介紹一次。

  「我們也算老鄰居了,對不對?」雅惠皮笑肉不笑地說:「只不過當年您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長夫人,我們是沒錢沒勢的小老百姓,見一面都困難。哪知道命運捉弄人,今天您的兒孫都成為盛南旗下的一份子,要稱我兒子一聲副總裁,這滋味不好受吧!」

  「生意場上原本就是起起落落。我的兒孫都能屈能伸,沒什麼不可以受的。」意秋保持大家風範的微笑著。

  「我可沒有那麼肯定,您家公子小姐都錦衣玉食慣了,還不知道三餐不繼之苦呢!」不等回答,雅惠又轉向紹揚:「沈少爺,好久不見了!記得以前你還常往我家跑,左一聲伯母,右一聲伯母,叫得好親熱。怎麼去了美國就躲得不敢回來,像欠了我們鄭家不少債似的。看來,你也是絕情絕義沒心肝的人。」

  紹揚根本不敢回話,怕更刺激雅惠。

  這些話,明就裡的人知道她句句夾棒帶棍,不明內情的人也覺氣氛髭尷尬詭。

  「喔,對了!沈老夫人,我們近日正準備把赤溪大宅開放成民俗博物館。以前您住的時候,是毫不可侵犯,現在則人人都可進去參觀,您有什麼意見?」雅惠不懷好意地說。

  「這原來是你們鄭家祖上蓋的,現在又歸於你們,我怎麼公有意見?」意秋回答,臉色有些慘白。

  「赤溪大宅是鄭家祖宅,但被你們沈家住了幾十年,味道都變了,不如捐出去!」雅惠不客氣地說:

  「民俗博物館開幕那日,你們真該來,大家還可以在花園裡聚餐烤肉呢!」

  「好,有機會的。」紹光怕這個話題,忙打圓場。

  「是呀!來日方長。」林聰江也插上一句。

  雅惠突然轉向一直扶著意秋的月柔說:「我差點忘了還有您的孫女兒月柔小姐,和我們鄭家也挺有緣的,還去過……」

  「媽,夠了!」榮軒用冷硬的口吻打斷母親:「讓大家去吃點東西吧!」

  「我還沒敘完舊呢!」雅惠瞪了兒子一眼。

  「愛敘舊,以後有的是機會。」聰江說:「先吃飯,我肚子餓了。」

  目送沈家人離去的背影,雅惠目光如火,滿心不甘。

  「好一副母慈子孝,一家和樂!」雅惠咬著牙說:「我們卻被他們弄得家破人亡。」

  「雅惠,這是生意場合,又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快呢?」聰江說。

  「我受不了。」雅惠說:「看到沈楊意秋和沈紹揚,我就想到和德及榮美的慘死,而他們還能好好站在這裡。連法律都沒制裁沒胡良心這一條,太沒公道了。」

  「你看看沈老夫人,她已經風燭殘年了,你又何必呢!」林聰江安撫說:「念幾聲佛號消消自己的氣吧!」

  雅惠看著心事重重的兒子,不禁埋怨:「你怎麼不來幫腔,反而還阻止我呢?」

  「正如舅舅所說,何必逞一時口舌之快呢?」榮軒淡淡回答:「他們已是網中之魚了。」

  他的視線又飄向月柔。

  月柔的胃愈來愈不舒服了,意秋堅持不退縮,再留一陣子,紹揚只好相陪,月柔卻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有人走過來,定睛一看,竟是曉真和仰德,她真沒想到會看見他們,手中的果汁差點打翻。

  「嗨!沈月柔,還記得我們嗎?」仰德友善的笑著。

  怎麼忘得了?一個是榮軒的女朋友,一個是榮軒的好朋友。

  仰德幾乎沒什麼變,只換了一副眼鏡,胖了一些,曉真則多一份少婦的滋味,長髮燙成短髮,最教人吃驚的是她的孕婦裝,她懷孕了?她和榮軒結婚了?

  「你們好?」月柔髮揮最大的自制力。

  「真的好久不見。」曉真誠懇地微笑:「我看起來很好。」

  「她也是,而且要做媽媽了,預產期是幾月?」月柔把話題扯離自己。

  「九月。肚子還很小,對不對?」曉真像每個准媽媽一樣,最愛這話題。

  「這是你的第一個寶寶嗎?」月柔決心守住這個安全的題目。

  「是呀!」曉真掩不住高興:「我和仰德都過三十歲了,一直都期待有個孩子。」

  曉真和仰德?真教人意外?曉真沒嫁給榮軒,又是怎麼一回事?月柔滿必迷惑,表面仍很鎮靜。

  「聽說第一胎都比較小。」

  「我也聽說,但還忍不住擔心。」曉真說。

  「爸爸和媽媽身體健康,寶寶都會很好的。」月柔說。

  她和曉直能這樣親切話家常,似乎很不可思議,過去也許沒有那麼難以面對。

  「我在想,或許哪一天我們應該聚聚……」

  曉真話說到一半,倏然而止。月柔感覺後面有人,看曉真怪異的表情,她馬上想到榮軒,頸背不禁發毛。

  「榮軒!」仰德的招呼很勉強:「今天宴會很成功。你試過那道鮭魚派嗎?很不錯的。」

  他已經站在她身邊,如此之近。月柔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既陌生又熟悉。只要一轉頭,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曾親密地觸摸過的每一個線條,每一寸肌膚……她再也無法忍受,幾乎想也不想地說:「對不起,你們聊!我失陪了。」

  不等到任何人反應,月柔旋風式地離開。即使是那麼快,她仍能感覺榮軒謀略抓住她的指尖動作。走到奶奶那兒只有幾步之遙,她卻如攀過千山萬水一般。

  曉真和仰德就站在原地瞪著榮軒,榮軒兩頰僵直,仍故作冷靜說:「你們聊什麼?雙月花坊嗎?」

  「只談到孩子的事。」曉真護著肚子說。

  「你應該和她談談雙月的評估報告。」榮軒話中有話地說。

  「報告結果很好。」曉真知道他的用心:「你很清楚以投資報酬率而言,雙月是沈氏中利潤最大,也是最看好的。」

  「我說的是另一份報告。」榮軒冷冷地說:「房屋改建及山坡地開發。」

  「沈月柔不是該排除在你的復仇計劃之外嗎?」曉真忍不住說,不顧仰德的暗示。

  「你弄錯了,我是用生意的角度來看,而非復仇的角度。」榮軒眼銳利地說:「還有,我一直以為你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這時一個火紅的身影,端儀抓著榮軒的手說:「你在這裡呀!我找到你最愛吃的鮭魚派了。」

  榮軒隨端儀走後,仰德對曉真說:「你不是答應我,不再插手他們的事嗎?」

  「我……我只是覺得對沈月柔有一份責任……」曉真說。

  「你知道榮軒的脾氣。插手只會火上加油,而且還惹火上身。」仰德鄭重地對妻子說:「保持距離,好嗎?」

  另一端的月柔,遠離榮軒,卻不時偷看他,也看到老在身邊打轉的端儀,心中五味雜陳。

  儘管端儀一心想做副總裁夫人,但榮軒絕不會對她認真。他和她會做到什麼程度呢?端儀是很開放的情場老將,全碰到城府極深又狠心而無情的榮軒,只怕也要受傷害的。

  胃又一陣抽搐,才喝下去的果汁全湧上來,塞在喉間,難受欲嘔。月柔走出會場,外面是鋪著深藍色地毯的長廊,圍著鏤空大理石柱子,可俯看盛南宏偉的大廳堂。

  她找到洗手間,衝進去就一陣嘔吐,酸汁全冒出來。她撫著作痛的心口,努力整理容顏。

  鏡子照出的她並沒有想像中的不堪,臉有些蒼白脆弱,但黑眸中有著極亮的光彩,讓她反而有種淒絕的奪人之美。是的,她並沒有崩潰。

  再次武裝自己,月柔走了出來。臉上面具尚未戴齊,就看見榮軒靠在欄杆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面無表情地在等她。

  兩人就站在長廊上對峙著,久久不說話。月柔想從他身邊衝過去,但知道逃不過他的手掌心。她慶幸方吐過,否則現在會吐他一身,毀了他的昂貴西裝。不!也許這是他應得的,想像他沾滿酸臭的狼狽,她內心漸漸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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