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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言妍 「你所說的女孩子也是其中一個嗎?」芷喬問。 「是的。他們的車就停在橋旁邊,鞋子衣物就放在橋墩上,一大清旱被晨跑的人發 現,遺書上說她們不想活了。至今,警方還沒有找到她們的屍體。」尚恩低低說。 「她們?」芷喬不解地問。 「她和它的母親。」他回答。 「哦!」她動容地說:「她們為什麼要自殺呢?」 「生存的壓力和其他種種因素吧!不過那是她母親,她是被逼的,她才十七歲,正 是歡笑的年齡,怎麼會想死呢?你說對不對?」他的聲音帶著痛苦。 芷喬將前後連貫,恍然大悟地說:「我明白了!所以你說我二十一歲,你把我當成 她。她就是那張你最珍惜的笑臉,就是你為她苦學中文的女孩子,我猜對了嗎?」 「對一個失憶症的人,你的記憶力和聯想力還真好。」他並不正面回答她。 「因為有一大半的腦袋失靈,所以對後來的事就特別細心,大概是想彌補那片空白 吧!」芷喬不想話題岔開太多,繼續問:「你喜歡她嗎?」 他看她一眼,彷彿她又丟下一個難解的題目。 「我和它是兩個世界的人。」他緩緩地說:「她是個很很有意思的小女孩,內向害 羞,使我想起夏季山野的白色芒花,極美又極脆弱,總在一片白霧茫茫中。」 「她不喜歡你嗎?」她希望他再多說一些。 「在她眼中,我是個複雜得頭上可以長出六隻崎角的怪人。她常和其他人笑得很開 心,一看到我就把嘴巴閉緊,人躲得遠遠的。」他又看她一眼說:「我想她很怕我吧! 」 「怎麼會?我覺得你很好呀!溫文有禮,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可怕的地方。」芷喬真 心地說。 「真的?你不認為我可怕嗎?」他的臉上有一抹好大的微笑,似乎她的話令他心情 開朗。 「一點都不!」她很肯定地說。 「可惜她的想法卻和你完全相反。」他又說,但已沒有方纔的傷感,「她十七成那 年,我再也控制不了想接近她的慾望,所以假借學雕刻之名,請她當模特兒。沒想到她 一口答應了,我當時興奮得要飛起來,回學校時,開過高速公路出口好幾英哩都沒有發 覺。」 「然後呢?她不再怕你了嗎?」她問,聽尚恩這麼談別的女孩,心中有些酸酸的。 「事情沒有想像的容易,她可以讓我左右地仔細觀察她、雕刻她,卻把心靈關得緊 緊的。」他自笑一聲訊:「我本來以為它是個小女孩,像一本童話書般簡單明瞭,只要 開啟頁犀,便能解答一切,可是我發現,這本書裹儘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再淺顯的意思 我都不明白,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請她替我詮釋。」 「我沒聽過那麼奇怪的關係。」芷喬喃喃地說。 「是很奇怪。我可以解最深的數學題目,看出DNA最微妙的變化,算出全盤棋局, 演奏最複雜的音樂,卻看不透它的心,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他頓一下,又輕輕說 :「不過一切都沒關係了,她已經死了。」 好悲哀無奈的話,芷喬心如刀鋒劃過,隱然作痛。 「你一定非常傷心。」她說。 「是的,大概這一生不會再有的傷心了。」尚恩歎口氣說:「我常到金門大橋,想 喚回她的魂;我甚至一整夜躺在橋邊的草叢上,看著滿天星斗,妄想與她對話,我是不 是很傻呢?」 芷喬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感動地說:「不,你不傻,你喜歡她。」 他沒有對這句話回應,只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望進她的眼脾,英俊的臉上有今人 心跳不已的專注神情。突然,他低下頭來,吻住她的唇。 這敏感、前所未有的觸碰,讓芷喬嚇一跳。在措手不及下,那滑涼上的火熱,碎地 燃起一種無法形容的愉悅感覺。他進一步摟住她的腰,她也情不自禁地靠向他。 當他要再深入時,芷喬清醒過來,立刻推開他,滿臉通紅,語調急切地說:「不! 我們不行這樣,我並不是她!」 尚恩站了起來,用極端克制的表情,說:「對不起,我太冒失了。」 那晚,他送她回家,兩人一直保持很不自在的沉默。 芷喬非常難過,甚至躲在被窩裹哭。 原來尚恩不是要追她。只因她和他心儀的女子有幾分神似,他才每天往美語中心跑 ,想重溫舊愛。 當代替品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尚恩看她,其實是看到另一個女孩;對她好,其實 是對另一個女孩好,教人情何以堪呢? 但他是那麼痛苦悲傷,她又如何能忍心拒絕他? 她輕撫著唇,依然記得電光石火問的驚心動魄。她的初吻,不等於是一個偷來的物 嗎? 或者她不該哭,畢竟那女孩子死了。與其死了今人懷念,不如活著來改變生命。 只要她努力,那女孩子會完全消失,尚恩就會看到直正的她了,不是嗎? 芷喬出門以前,再度確定木娃娃放在背包裹,尚恩對這與她同時逃離車禍的偶人十 分好奇。 到達約會地點,尚恩還沒到。她左右看看,他從來沒有遲到過,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呢? 她在十字路口繞了一會,才見尚恩由對街匆匆跑來,他那吃外國食物長大的挺壯身 材和異國味的俊秀五官,常惹來路人的注視,連她自己也喜歡欣賞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帶著歉意說。 「沒關係。」只要他來,芷喬就很開心了,她拿出木娃娃說:「你看,這就是我的 難友。」 尚恩接過去,韭常認真餚著,手撫著每個刻痕,眉毛逐漸凝聚起來,看到背面,他 忽然說:「這兒怎麼會打了一塊小木板呢?」 「是嗎?難道它不該有嗎?」她湊過去看。 「不!只是這不像是雕刻者的原意,多得莫名其妙而已。」尚恩把偶人交還給她, 「你怎麼所有東西都燒掉了,就留個木娃娃呢?」 「我也不明白。」芷喬說:「我被救出時,它就在我的手上了。為了取下它,醫生 還拔下我右手約三片指甲,可見我當時握得多緊。」 「握得那麼緊,可見它對你意義非凡。」他拉起她的右手,憐惜地說。 「問題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芷喬說:「我的義姐芷麗最近才查出它叫「太陽 之女」,是北美原住民的祭祀偶像,你聽過嗎?」 「我有原住民的血統,怎麼會不知道呢?」尚恩說:「太陽之女是一個酋長的女兒 ,她拯救了整個部落,重新帶來光明和溫暖。你既有她的雕像,一定聽過她的故事,你 一點記憶都沒有嗎?」 「沒有,就像全部的門都關上了。」她歎氣說。 「我再告訴你一次好了。」他微笑著說。 沿著街道,他把「太陽之女」詳細說一遍,講到精采處,兩人就停在路中央,比手 畫腳起來。 很奇怪,故事的每一段她都有熟悉感,但他若不提,她又完全沒有印象。 「怎麼樣?」故事說完後,他問。 「對故事我有特殊的感覺,可是仍然聯想不起什麼。」她無奈地說。 「不要急。」他安慰她,「有時我還希望你維持現狀,我怕你回復記憶,又忘了我 們這一段,到時你的腦海襄就沒有「好朋友尚恩」了。」 「不會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記你的!」她立刻說。 這時,他們經過一個百貨公司,門口放了許多毛絨絨的填充玩具,不同顏色的動物 和娃娃,引得好多小朋友圍觀。 尚恩買了一個淺棕色的小熊,脖子綁著紅蝴蝶結,黑黑的眼珠,帶著可愛憨厚的笑 容。他遞給她說:「送給你,希望你永遠記得這些日子的我。」 好像訣別的話。芷喬把小熊抱在胸前,小心地問:「你要回美國了嗎?」 「是的,我必須走了,我已經在台灣太久了,超過我預定的時間。」他似乎也很難 過。 「可不是,你也該到工作的督院報到了。」她忍著想掉淚的衝動說。 「這三個星期我很快樂,你無法瞭解這對我的意義有多重大。」他說。 「我瞭解,很遺憾你心中的她再也回不來了。」芷喬紅著眼說。 尚恩不說話,只默默往前行。 「你還會再來台灣吧?」她問。 「當然,我還會來看你的。」他說。 「我也可以到美國拜訪你呀!」見他沒有反應,她怯怯說:「你不歡迎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