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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辛悌    


  「那是她命苦,有了貪財的老爹,不甘於現狀。」見她神色凝重的仔細聆聽,景福只得說得更詳細些。「丫頭,你才剛進景府,不知咱們府上用人的規矩。一般來說下人們簽終生約是少之又少,除非孤苦伶仃,沒地方可去,才會心甘情願永遠留在宅子裡。荷花有爹有娘的,簽下的約是三年一期,期滿了想走,我們自然不留人。哪知她那貪心的老爹今早突然上門要帶人走,連賣身的錢都還清,我們也無法拒絕。」

  「那不是挺好的?從此不再為人奴婢,是個自由之身了。」可看荷花的表情,根本像要赴刑場的模樣。

  「傻丫頭,好的話怎麼會哭。那老頭突然帶她走是因為鄉下的富商出了一百兩白銀買她為妾。」景福歎口氣,「唉,那貪財老頭也不想想對方年歲多大了,聽說幾乎可以當荷花的爺爺了,納個小姑娘為妾,不是存心糟蹋清白的女兒嗎……咦,怎麼不走了?盡杵在這裡,當心少爺有事差遣呢!」他回首發現她老早停下腳步。

  「那……那不是賣女?」

  景福怔了怔,「人各有命,誰也說不准的。」

  「不。」她的拳頭緊握,嘴唇有些發抖。「窮人家什麼都可以賣,賣妻、賣友,只要能掙得銀子,所以女人的命都是下賤的。」她的眼眶忽然紅了起來,「十幾年來的感情這般輕易教銀子買下了?」

  忽然,眼眶中含著淚水的她轉身掀起裙角,筆直地跑回轉角。

  荷花剛被拖出大門,聲嘶力竭到了後來,連嗓音都跟著沙啞無力。

  樊悠閔跑得急了,差點摔了一跤,是有人及時拉住她的腰際,將她提了起來,避免直接與大地接觸。

  來不及道謝,她瞧也不瞧地往門口跑去,嘴裡大喊著,「等等,別走!」

  前方人兒的腳步停下,荷花見到她,紅著眼卻哭不出聲音。

  「小悠……」

  「她要留下來。」

  「幹麼?錢都已經還清,帳也算得清清楚楚了,她是天生的富貴命,沒道理在這裡做牛做馬!」青筋直冒的老漢對突然殺出的丫頭頗不以為然,「你是賤命,咱們家的女兒要享富貴呀。」

  「我……我非得要留下她!」樊悠閔敢起勇氣說。

  景福和荷花同時張大嘴,一時呆傻住。

  「留下?」老漢上下打量著,露出輕蔑的笑容,「憑你這樣子也拿得出銀子來嗎?在景府三年才能賺二十兩銀,人家鄭老爺可臉不紅氣不喘的,肯立刻給一百兩銀子,哪兒能比呢?更別說,將來荷花進了富豪門,要什麼有什麼,呼風喚雨,要多神氣有多神氣!你這小丫頭能給咱們這些窮人什麼?」老頭子哼了一聲,又要拖著女兒回家去。

  陌生的嘴臉出現在親爹的身上,荷花的心冷了,也死了。才多久沒見,為何慈藹的爹爹忽然變成全然不相關的人呢?

  「爹,你去賭錢嗎?」

  被戳破真相,老漢臉色變紅,神情卻更猙獰,「囉唆,我也只是想要讓大家有好日子過。」

  「賭是個無底洞,從來沒有人贏過呀!」荷花驚叫。怎麼才過沒多久,老實的爹就變成狡獪的市井匹夫,原來是沾上最要命的惡習。

  老漢顯然沒能理解自己犯下的錯誤,猶在迷惘之中。「我只是運氣差一點,只要多點本錢,很快的,家裡就能大魚大肉。放心吧,鄭老爺是個好人,你嫁過去不會吃虧的。」

  「爹爹……」荷花急得快哭了。

  「等等!你……你不能賣她,她是你的女兒啊!就為了你的好賭,所以將她賣了嗎?』

  被旁人指責,老漢黑黝黝的臉有些惱羞成怒了,他大聲嚷嚷著,「誰說我為了自己的享受來賣女的?她是我的寶貝女兒啊,要不是為了養活她的弟弟,為了供錢給她的弟弟讀書,我怎捨得……」

  「兒子算什麼!」她硬把眼淚忍回去,低叫道:「女兒和兒子都是你親生的啊,女兒就不是人了嗎?」

  「你這死女人在胡扯什麼,我的家務事,用不著旁人管!」老頭子顯然是無話可駁,反而更加凶悍。「我可沒閒工夫陪你這小丫頭鬼扯淡!」他用力一扯,扯動傻住的丫頭。「愣死在這裡幹麼,還不快走!」

  樊悠閔急了,連忙張開兩手,「別走,你要多少銀子說出來,我們打個商量。」

  「哼,再多的銀子也不賣!我送女兒到鄭老爺那兒是給她享福,她感激都來不及了……」

  「百兩銀就可以買下她的終生契嗎?如果說鄭老爺那兒的損失我來賠償,你就願意放人嗎?鄭老爺人老體衰的,難保不隨時升天,將來恐怕得不到好處,你好好想想吧!」

  荷花像腳底生根似的傻站在那兒,心頭內又酸又痛,眼淚 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打出生以來,何時有人為她真正想過、關心過?她很認命,連最後的價值都願意奉獻給家庭。沒想到小悠這個和自己處於同樣地位的丫頭,居然大著膽子和爹爹討價還價!

  「小悠,回去吧!你的出身跟我一樣,困難也相同。」她抬起臉,紅腫的眼瞧著樊悠閔,「你是好心腸的好人,我心裡感激,你快回去,別把時間浪費在這裡。」

  「丫頭,聽見沒,快點放手吧,你根本拿不出錢來。」

  「爹,咱們走。」

  「別走啊!老頭兒,你等等……」

  「我願意付錢。」始終杵在旁邊的阿祥忽然開了口。

  她歡喜地叫著,「聽見沒,有人肯付錢。」

  「哼,窮酸小子,你能一次付清嗎?」老漢帶著不以為然的語氣。

  「當然不行。」阿祥低下頭,手足無措地囁嚅道,「現下我只有三十五兩,就算預支薪水,頂多只有五十兩,加上荷花的二十兩,還缺一點點。老爹,你就行行好,讓我帶著她,努力賺錢還你。」

  「阿祥……」緊緊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荷花感動的淚水已經迸出。

  「平常我只能躲在遠處,偷偷地看著你天真無邪的笑容,幻想自己哪天敢提起勇氣跟你說幾句話。」搔搔頭,他頭一遭直視她的眼睛,「荷花,你願意跟著我吃苦嗎?」

  「你為了我把難得的積蓄都散盡……」

  「為了你,我甘願。」

  「別再肉麻了。」老漢顯然已經失了理智,「我要一百兩,一個子兒都不能少,否則荷花就得嫁人。」

  樊悠閔氣極,「為什麼你這麼不通情理?荷花是你的女兒,難道不能做點小小的讓步?」

  「我……我高興。」

  「景福,請你快把少爺找來幫忙,求求你!」在危機發生的時刻,她的腦袋瓜子裡只有景焰的存在。

  「不必費神找了,我人在這裡。」聽見聲音,樊悠閔猛然回首,用力撞上一堵肉牆。

  來不及驚訝,她高聲叫道:「給我一百兩!」

  他揚起眉,「你在跟我討錢?」

  「不……你瞧。」她又急又慌,說起話來斷斷續續。「荷花快教她的爹拿去賣,一百兩可以救她的命!」

  「不值得。」

  「值得的!值得的!我……我還你……對,我將來會想法子還你的,那銀子就當借我好不好?」

  「說得容易,小丫頭,你打算怎麼個還法?」景焰垂下濃密的睫毛,注視她握得泛白的拳頭。

  「我……可以……」發亮的眸子瞬間黯然。是啊,該怎麼還?就連她也不過是賣身的丫環,憑什麼誇口?

  「景福。」他沒等到她的答案,逕自開了口,「拿一百兩銀子,帶她進屋簽下賣身契。」

  景福聞言,奇怪地瞧了少爺一眼。打何時開始,少爺的心腸也變軟了?

  「怎麼?」他挑起眉,「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

  「不,當然不!」

  正要帶著荷花及她爹進屋,忽然間老漢垂涎地開口,「嘿,誰說一百兩白銀就能買下我的寶貝女兒了?」呵,原來眼前俊逸的男子就是景家少爺,好指使得很嘛,不乘機多撈兩筆,簡直太對不起自己了。

  「你有何高見?」景焰眼底射出冷光。

  他搓搓手,表情近似猥褻。「景少爺,我這丫頭有用得很,瞧瞧,什麼活都做之外,人又圓又豐腴,要是哪日少爺嫌娶回來的女人蹦不出個子來,還可以納為妾……不不,不必費事納妾,直接送入洞房,保證生出來的兒子白白胖胖,替景家添香火啊。」

  「爹!」死定了,一線生機就這樣給毀了。荷花表情僵硬,無法置信親爹居然下流至此。

  「你……不要臉的傢伙,快住口!你以為面對的是什麼人,容得你在此胡言亂語。」樊悠閔搶先叫出來。

  她不擅反抗人,甚至不知道如何與人對罵,由她說話結結巴巴,揪著自己的衣衫壯膽的模樣可以看出端倪,恐怕這是她生平頭一遭打從心底生起氣。

  「說話該有點分寸。」樊悠閔漲紅了臉,不是羞極,是氣壞了。「不准你再說下去。光憑著一張嘴皮子隨便說說,你不要臉,也要顧慮你的女兒要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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