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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謝上薰    


  「沒有,可是……」

  「我請你喝點酒是待客之道,是你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對不?」他是商人,口頭上豈會輸人。

  「那是我心情緊張……」

  「你醉了之後,我把床讓給你休息,在你昏迷不醒當中,我侵犯你沒有?我規矩得好比柳下惠,還生怕你一人在飯店不妥,取消昨天下午的三場會議。請問賀小姐,我哪裡做錯了嗎?」元正則的聲音不高,不過卻含有挑釁的味道。

  她無法反駁,半晌出不了一聲氣,閉上眼睛不要去看他,將頭扭到一旁去。

  「我辯不過你那張嘴,可是你也無法否認,事情的肇因全因你而起,你不該無事生波,做出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追求行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麼不對?」

  「好逑?哼,『逑』並不是追求的意思,而是指配偶。請問,我能成為你的配偶嗎?」她緩緩把頭轉過來,冷生冷氣地問。

  「當然,除了無法正名以外,我絕對會是你的好配偶。」

  「配偶是指身份證上面所記錄的合法妻子。」

  「有錢人家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全部都算是配偶。」元正則傲然道:「我想來只養情婦,討厭家庭的束縛,不過,你很特別,頗令我心動,我可以破例帶領你進入元氏家族。」

  聽他說的,彷彿給他當小老婆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恩惠!

  她發出一個激動的冷笑。「蓬門碧玉,難進富豪大門。」

  元正則並不急,站起身來走開數步。

  「以你目前的心情,確實不宜下任何決定。等過一段時間,你考慮清楚了,隨時歡迎你回來找我。」

  「你說的可真輕鬆!」她啞著喉嚨說:「因為你的『錯愛』,是我痛失六年的愛侶,這算什麼?我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會被你看上!你憑什麼……憑什麼破壞……」說到後來喉頭哽咽,幾不成聲。

  元正則的傲氣收斂了,他深思了一下。

  「不,星月,嚴格講起來,我並沒有破壞你們什麼。要說真正毀掉你們感情的,是許祥煙,他不信任你!所有的疑問都可以解釋,他卻選擇最糟的一個方法:現在心裡替你訂了罪名,自然聽不進去你的解釋。」

  「你胡說!你太會狡辯了!在那種情形下,他當然會誤會……」

  「廢話!換了是我,我也會誤會,可是我一定會問清楚,你是不是真被人欺負了?如果是,我拼了命也要找那個男人算賬!」他疾言厲色道。

  星月震動了一下,戰慄的看著他那雙似有火焰在燃燒的眼眸。

  他竟然這樣子說?他竟能這麼說。

  可惜沒三秒鐘又恢復那副死德行,冷嘲熱諷道:「恐怕你們之間的感情一直太順利,很少爭執,所以沒機會從爭吵中真正去瞭解對方,反而禁不起考驗。」

  「考驗?」她回過神來,咬緊了牙。「你憑什麼考驗別人的感情?」

  「這話嚴重了。如果追求你也算是在考驗你們,那你一定沒被其他男人追求過,否則,你會明白這是很平常的事。」

  星月總算明白一件事:這個人絕對死不認錯就是了。

  「你休息吧!我還要上班,不像你們好命,有時間為愛情痛斷肝腸。」

  這個男人,句句沒一句順耳的話,星月卻聽得癡了。

  是奢侈嗎?多少人求生存都難,而她尚有餘裕談情說愛,實現理想,作她想作的白日夢。是太幸福了,反而禁不起打擊嗎?在愛情這條路上,她走得平坦順遂,一切都那麼理所當然,不曾歷經風浪,到頭來反而最容易溺水嗎?

  閉上眼,淚珠兒卻由眼角悄悄偷渡出來。

  ☆  ☆  ☆

  因為誤會而分手,夢魘般的陰影始終籠罩著賀星月。褪色的戀情該如何形容呢?在平常的情況下,很難想像愛情它說變就變。

  該如何形容那種心碎的感覺呢?她一下子消瘦了,吃不下也睡不安穩,因為被誤會、被扭曲,使她的青春美夢變成泡影,心痛之外又有滿腹怨氣,到最後都不知自己最在意的事那段感情還是本身的清白?只隱約覺得,倘使她再像個縮頭烏龜般不敢去面對情變,不敢走到許祥煙跟前挑明一切,那麼,她很難再面對自己,重展笑顏。

  其實,被誤會又如何呢?被扭曲真相又怎樣呢?反正變了的心就不再是原來的那一顆,會這麼說的人,一定是不關痛癢的旁觀者。

  只有當事人,才聽得到內心的悲吟。

  在小套房裡躲了三天,才凝聚足夠的勇氣不再逃避現實。

  星月將自己梳洗一番,弄整齊了,不顯得那樣狼狽了,打一通電話到外商銀行找許祥煙,告訴他要將訂婚時下聘的首飾還給他,約了晚上在一間日本料理店見面,她訂了一間廂房。許祥煙猶豫一下,到底答應了。

  到附近的銀行開了保險箱,取出一包首飾,檢點沒少一件,便退了租。她本身沒什麼值錢首飾,只有生母留給她一條玉墜項鏈,常年懸掛在衣襟下,細數她的心跳。

  坐計程車至料理店,她到早了,在廂房裡等著。

  她並不愛吃日本料理,但愛庭園式的建築別有一幅優美沉靜的氣氛,只消推開面對庭園的拉門,魚池、綠樹、花草在瑩柔的燈光投射下,雅致萬分。在此用餐或品茗,可以暫且忘卻自己正身處於雜亂失序、噪音充耳的台北市。

  晚風在她發邊拂動,她的眼睛有著血絲,不再那麼明亮生動,只是輕柔如水依舊。她用手撫弄著長髮,撫不平心頭難言的情緒,既苦澀、又算出。僅僅一天,她失去了她幾乎到手的幸福,命運為何這樣安排呢?她困惑了。

  如果這是命運之神給她的考驗,她該屈服?或者反抗?

  歎口氣,她管得住自己的心,卻管不了許祥煙心中所思所慮。他若屈服了,留她一個人奮力抵抗,又濟得了什麼事?

  心亂如麻當中,許祥煙現身了。

  「呵,好累呀!到今天我才發現自己很有女人緣,也不知誰代我廣播我已解除婚約,銀行裡幾位美麗又單身的女同事都爭著要和我吃晚飯,好不容易才脫身來此。」彷彿要對照星月充滿陰影的心,他倒是一臉陽光,頗為開懷的說:「你也不錯嘛,有能力在這種地方消費,果然是飛上枝頭,不同凡響。」

  「祥煙!」她的背脊挺直,面容嚴肅。「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為何要違背心意說出這樣的話?」

  「人總是會變的,不是嗎?」他為自己斟一杯清酒,飲得猛烈。

  「我沒有變,真的。」

  她急切的想表白,他卻伸掌擋住了她的話頭。

  「事到如今,真假已不重要,人們總相信眼睛所看到的,然後在心底下了評斷,再怎麼解釋,總難免要存疑。」他一臉的無可奈何。「我除不去我心中的疙瘩,也改變不了我家人對你已生的反感,我不想勉強我自己。」

  「所以你情願放棄我,放棄我們六年的感情?」她掙扎著問。

  「你也沒損失啊!」他惡狠狠的盯著她,不願被妄加負心之名。「是你先破壞我們六年的感情,不是我。你挖到大金礦,我成全你,還不夠嗎?」

  「你真的相信我和元正則……」星月低叫著,痛楚燃燒在她的眼底。「祥煙,你看著我,你真的相信我會為了錢獻身給一個陌生男人嗎?告訴我,你心裡真是這麼想嗎?」

  許祥煙的臉色由白轉紅,額上的青筋不住跳動,他的聲音惱怒而不穩定:「我不知道。」

  一句話,粉碎了星月所有的希望。

  一句話,推翻了她二十五年來所固守的道德觀。

  她的臉色煞白煞白,身子一動也不動,像一具石膏般挺立在那兒。當許祥煙從口袋取出一支純金的男戒,輕輕的擱在矮几上,她才像是忽然驚醒過來,低頭望著那只男戒,只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睛裡也不由自主的濕了。

  她沒讓淚水滴下來,只吸了幾下鼻子,靜靜的將放在手邊的那包首飾推到他面前,拿起賬單和她的皮包,走向門口。

  記得誰曾說過:「心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忘言,是因為無話可說!也因再說也無益啊!

  「星月,」他的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迷惘。「你真的沒被元正則佔便宜?」

  她的臉色冷冷的,像戴了一副面具。「好比你說的:事到如今,真假已不重要了。」

  「星月……」他竟顯得張皇失措。「戒指……你沒拿。」

  「我不要了,你喜歡不妨留著做紀念,不然,當作小費隨意送吧!」她溫和的諷刺道:「反正我挖到了金礦,還在乎這點金渣兒?」

  她走了出去,仰天吐出一口長氣,身後的那場美夢,遙遠得幾乎是好久以前的事。

  是美夢嗎?也是;是噩夢嗎?也對,終歸要清醒的。

  對街,一輛囂張的勞斯萊斯停靠在路邊,車門邊,倚著一名霸氣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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