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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唐婧    


  「為什麼?」暴雨未歇,齊娸娸必須用吼的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為什麼要幫我?」

  「我不是在幫妳,」耿樂淺笑依舊,「我是在幫聞笙,我不想讓他日後後悔曾經『不小心』害死過一個人。」

  「你確定他是『不小心』的嗎?」她再度用嘶吼的嗓意問。

  這回耿樂沒回答,僅是用手摀住耳朵皺起眉頭。

  「我記得妳之前說話沒這麼大嗓門的,聲音是美好的東西,別破壞了它當有的和諧性。」

  齊娸娸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是她罵老天所得到的懲罰嗎?讓她在驚險萬狀的溪谷裡被暴漲的溪水沖撞身子,耳邊卻還要聽個樂癡說著那套屁和諧性的理論。

  「對不住,師父,弟子下次自當改進。」

  「師父?弟子?齊姑娘別喊得太早,還有,」他突然起了促狹的柔笑,「方纔我聽到妳在罵天時,似乎不是這種語氣的。」

  「你……你聽見了?」

  齊娸娸難得臊紅了臉。

  「你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來的?」

  「早到足以聽見妳和老天的對話了,」他想了想好奇的審視著她,「齊姑娘,如果那個樣兒才是妳真實的面貌,那麼在下實在是不得不好奇,妳長途跋涉又忍氣吞聲地留在這兒伺候我師徒三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說過了,我想跟著你習得天下絕樂。」她臉不紅、氣不喘死咬著這爛理由不放。

  「這理由不夠充份!」他搖搖頭好笑地看了看兩人周圍依舊洶湧得似要噬人的惡水,「單為習樂絕下至於連命都不想要了,」

  「我……」

  齊娸娸思忖了半天只好硬著頭皮再度撒了謊。

  「我喜歡上一個男子,他酷愛音律,還說,還說天下淑女皆不在他眼底,除非那是個能與他琴瑟和鳴的音律才女。」

  「所以,妳是為了愛情?」他點點頭,「這個原因倒還可以接受。」

  「師父!喔!不,耿大哥,」齊娸娸收回稱呼卻忍不不好奇,「那麼你呢?你可是會為了愛情而勇往直前,甚至甘願獻上熱血的人?」

  「不!我不會!」耿樂溫柔的眼波難得改成輕蔑,「所謂男女情愛太過狹隘,眼中只容得下彼此卻忘卻了天地,久了還會變質,遠不如音律來得實在而動人。」

  「你談過情愛?」

  「沒有,」他哼了哼,「我不會為這種事情浪費生命的。」

  「那你又怎能肯定它不及音律來得動人?」

  「因為我身邊曾有過幾個志同道合的樂友,卻在觸及情愛後整個人都走了樣。」

  「走了樣?」

  「是呀,是了樣!」耿樂點點頭眼神起了晦黯,「變得面目可僧,變得短薄膚淺,樂音之氣除了纏綿再也嗅不出天地曠達的豪氣了。」

  「一個時節有一個時節的心境轉變,」齊娸娸不接受他的說法,「你不能因為自己未涉情關,不能瞭解其中牽扯不清的感覺,就整個地否決了它存在的價值,否則,千古以來也不會有那麼多傳唱不絕的情歌了。」

  「是這樣子的嗎?」

  他安靜了下來似在咀嚼她的話語。

  水勢一衝一撞將她柔軟身軀一再嵌進他懷裡,但兩個人各有心思毫無所覺,一個是怨僧著老天爺的不幫忙,另一個則是思索起對方話語的道理。

  「你來救我卻又不帶我上去,」齊娸娸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一場暴雨,一條暴漲的溪流,一對杵在溪水中漂浮不定的男女?「難不成是想讓我感受雨中沐溪的音律?」

  他搖搖頭瞥了她一眼,突然生起好奇。

  「妳何以始終如此冷靜?既不尖叫又不哭號掙扎,只除了……」他忍不住想笑,「只除了會罵天發脾氣,和我印象中的女人全然不同。」

  「一樣米養百樣人,就像你的音律,不也是千變萬化,與他人各有千秋的嗎?」齊娸娸想起了臨行前齊姮姮的交代,要她收斂銳氣當個像女人的女人,可思及反正方纔他已見著她罵天時的潑辣勁兒,再佯裝下去就太過矯情了吧!

  「我首次發現和妳說話其實滿有趣的,只不過妳說得對,我不是來帶妳在溪裡淋雨的……」

  他認真審視著她,「在妳的經驗裡,最長可以閉氣多久?」

  「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你不是來帶我上岸的?」

  他搖了搖頭,「不!我是來帶你去找褰裳竹的。」

  「找褰裳竹和閉氣又有什麼關係?」她傻傻地再問。

  他笑了,那溫煦暖和的笑容與四周陰霾暴雨的天光很不搭調。

  「下次答應幫人找東西時最好先問個清楚,褰裳竹是自溪底長出的異株奇竹,它飽含的水份才能造成笛音清亮的綿音,露出水面上的部份是沒用的,而要得到它的竹心就一定得進到水底去。」

  「真的假的?」

  齊娸娸話沒完,身子一沉已被耿樂給拖進了水裡。

  半天之後,大大小小冒出的泡泡兒一個個簇擁擠上了風雨未歇的河面。

  除了風聲,雨聲,水聲,人影杳杳。

  第四章

  姑且不論上頭風雨如何,水面底下倒是另一片天地,當然,除了那常會來扯人腳踝的暗流漩渦。

  她只知他是個樂癡,卻沒想到在斯文的外表下,他竟選是個善泳的弄潮兒。

  他將她的手拉得死緊,所以她也只能隨著他在水底潛游著,水不是另─個世界,幾個河道轉折後,他指了指示意她向前看,竟還真在水底見著了一簇青紫如玉的翠竹。

  她在水底向他眨眨眼,意思是問就這玩意兒?

  他點點頭笑了笑,帶她竄出水面補足氣後再度下潛靠近褰裳竹,繼而從容不迫自腳上綁腿處抽出一支鋒利銀刀,俐落地朝竹身砍下。

  齊娸娸在旁瞧得出神,而他則是做得專心,竹干被他砍了幾下終於斷了,分歧的枝椏卻恰恰勾住了她的足踝,她青著臉嗯嗯呀呀半天他才發現她的窘境,眼見來不及割斷那纏住她腳的竹枝,帶她上去補氣,他索性將她拉近身邊,將自己的氣息過給了她。

  不久後水面上波地一聲,齊娸娸蒼白著臉、急喘著氣,由著他將她給拉上了岸邊。

  她偷眼瞧了瞧,他一手捉牢她,另一手則握持著一截竹管,換言之,她吁了口長氣,大功告成了嗎?

  出水之後她才發現天色已黑,大雨雖歇,但入夜的山谷加上雨後的冷風襲上她濕漉漉的身子和糾纏難分的長髮,讓她身上乍起一圈圈的大小疙瘩。

  這時候,一壺熱茶,一套乾爽的衣物,一床暖被,一屋子的柴薪焰火將是她的美夢……

  砰地一聲,她撞上前頭人的身子,而不得不自方纔的美夢醒來。

  「幹麼停?」

  她揉揉撞疼的鼻子不解地問,他卻噓了聲示意她噤聲,並拉著她向前跑了幾步才伏蹲到一棵大樹旁邊。

  是吃人的野獸來夜巡了嗎?

  一邊想著齊娸娸一邊學著耿樂在老樹旁那足以蔽人的大盤根旁趴下,心跳加速著,不是因著害怕而是因著興奮的期待。

  究竟是怎樣的野獸會讓她這未來師父怕成這副德行?尤其,方才在水底她才見識過他的本事,知道他有多厲害……

  原來,她在心底不屑地哼了聲氣,原來這男人還是有會害怕的東西嘛!

  等了半天,黑夜的密林裡,月光紛灑得不勻,很多東西都看不真切,除了和她貼身相親的男子。

  她百無聊賴的眸子,除了盯著他俊美無儔,氣質卓爾的側面外,別的東西都見不著、放不進眼底了。

  他真的生得很好看,且難得地不同於一般男子的莽氣,有股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斯文氣兒,即使這會兒的他和她同樣是一身濕。

  時間過去,什麼都沒出現,什麼也沒發生,他究竟在等什麼?

  她再也忍不住了,這樣莫名其妙漫漫的等待任誰都會受不了的,更何況是向來就沒耐性的她。

  「噓!」

  他再度豎指在唇上要求她噤聲。

  「閉上眼睛。」他提出要求並率先闔上了眼。

  齊娸娸吞下一嘴的問句和一肚子的火氣閉上眼,先看看他究竟在搞什麼把戲吧!

  她閉上了眼才知道,沒有視覺只靠聽力竟成了另個境界,一個她並不熟悉的境界。

  於是她聽見了風吹在葉上的聲音,聽見了溪水不懷好意的嗚咽,聽見了野狼的餓號,聽見了一堆她不明瞭的聲音,不久之後,一陣窸窣足音踏上地上的落葉,向他們兩人躲藏的地方靠近過來。

  先是窸窣,後是嗷嗷的啼音和鳴叫,良久之後變成了挑釁嘶啞的急吼,又叫又吼地聒噪不休。

  聽到這兒,齊娸娸再也忍不住了,她偷偷睜開眼睛,藉著下明的月光試圖看清楚眼前空地上的事物,那是一群長相奇怪讓她喊不出名字的野生動物,身長約一個男人的手臂,體面及頭尾皆披鱗片,腹面生毛,口突出,舌細長,眼小四肢短,趾具銳爪。

  「犰狳。」

  似是明瞭她的疑問,他在她耳畔輕輕出了聲音。

  犰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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