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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沈亞    


  他仍是沉默的,卻在心裡隱隱地抽痛起來。

  雪農沒有說錯,她所說的都是很可能不久後就會實現的事實。

  而他也很可能會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他心愛的人走進結婚禮堂。

  「大哥!你——」

  飛鷹拉拉雪農示意她別再說了。

  雪農望著她的丈夫和大哥,她重重地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飛鷹上前拉拉沈剛:「我們出去走走吧!雪農可以在這裡照顧念祖等葉羅回來。」

  沈剛有些猶豫,雪農朝他們揮揮手,不耐煩地說道:「你和飛鷹去吧!省得我看了就生氣。」

  「你妹妹是個潑婦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可清楚得很,快走吧!否則葉羅可能要損失一些擺飾了!」飛鷹笑著把沈剛拉出門外。

  夜涼如水,淡淡的月色潑灑在樹葉上,潑灑在地上如同一汪銀池……

  兩個男人都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走在小道上,這裡是郊區,稀少的車聲偶爾傳來都顯得有些唐突,除了少數昆蟲的叫聲外,這裡靜得彷彿與世隔絕。

  不知道從哪一間房子裡傳來了蕭邦的小夜風,清清亮亮的,他想起那是葉羅過去總愛在念祖入睡前哼的,她清清亮亮的嗓音是那麼溫柔,臉上的表情是那麼平和——

  她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再哼那首小夜曲了……

  飛鷹在路旁的一截樹幹坐了下來,點著一根煙,燃燒的煙頭在夜色裡一閃一閃的好像天上小小的星星。他伸手張開他的手掌攔截住一抹月色。

  「你知道,愛對我來說就像這一抹月色,我深愛雪農,所以我只能一直張開我的手掌,這樣我就能一直留住這一抹月色——只要我隨著它移動。我也想緊緊握住,這樣它就不會逃跑吧?但是我又很怕到時手掌中只會留下黑暗,就和原來一樣,握住的只是一片黑暗。」

  沈剛倚在樹幹上,細細地數著天上稀少的星光。「想告訴我什麼?你當了音樂家和導演之後就變得詩意起來了。」

  飛鷹輕笑:「我只想告訴你,如果你連手掌都不張開,那麼你也只能看著月色落到別人的身上而永遠也輪不到你。」

  「我知道。」

  「我不問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麼猶豫了十一年。你是雪農的大哥,也是我的,我瞭解秦家的一切,也許我將要說的話有些老生常談,但我仍要告訴你:別讓過去而阻礙了你的未來。」

  沈剛澀澀一笑:「說得像我從沒試過似的,但是相信你也瞭解,有些事是無法遺忘或改變的。」

  「說得比我還陳腐。」飛鷹嗤道:「你的母親去世了十多年,而我的父親去世不到二年,我們都相當的遺憾——」

  「至少在他死前已得到你們的原諒,你們也原諒了他,而我並沒有。」

  「你是在告訴我,你的母親不希望你幸福?她不原諒你,你就沒資格去追求幸福嗎?」

  「……」

  飛鷹將煙弄熄,火光一閃之後,四周只留下淡淡的煙草味:「那你何必守在葉羅身邊十餘年?讓彼此都痛苦是一件很卑鄙的事。」

  「你說什麼?!」他微怒地開口,雙手已緊握成拳。

  「別想說服我。你認為葉羅並不愛你,我的戀愛過程很精彩,我認得出什麼是愛。如果她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讓你待在她的身邊十多年。」

  「她付我薪水,我是她的傭人。」

  「哈!」他不屑地嗤道,語氣與他的妻子如出一轍:「她為什麼不去雇個保姆?那至少不會讓服裝界那些人有那麼多話題可說!或許過去你照顧她,但當她有自力的能力之後為什麼還留住你?若真想報恩就不該還讓你做傭人的工作,而是把你供起來當成菩薩來膜拜!但她沒有,十多年來連結婚都留著你,寧願忍受別人的閒言閒語而和你同進同出,若不是我太瞭解你,我還真會當你是性無能!」

  在飛鷹那毫不客氣的攻詰下,他無言以對,忍不住逼迫自己開始深思。

  這十多年來葉羅從沒提過那些流言,他知道會有,卻不曾真正面對——即使是面對林文豪的侮辱,她仍面不改色地堅持留下他——

  她知道他不會找不到工作,會說法國話的人不多,他會在外面的世界活得很好,並非老邁無用。

  這是不是也代表了一種感情?

  「為什麼要提醒我這些?」

  「因為我討厭看到雪農每天長噓短歎的,我更討厭看到她為了你而每天茶飯不思,擔心你沒有幸福的未來,另外——」他滑稽地一陣傻笑:「她有寶寶了,那樣對身體不好。」

  「真的?!」沈剛開心地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恭喜你們!」

  「謝謝!」他喜滋滋地回答,隨即卻長長地哀歎一聲;「如果你再不加油你就慘了!」

  「怎麼?」

  「你連雪農和雪航都應付不了了,我真不知道你如何去應付我的岳父,你的爸爸,他決定到台灣來了!」

  沈剛一陣僵硬。

  上回秦泰和夫婦到台灣來為了雪農和雪航的事忙得無暇去注意他,而這回——

  「你可以緊抱著過去的鬼魂不放,但我必須提醒你,未來的幸福就像月光一樣,它是不等人的。」

  在將近一個月不斷周旋在紀天揚和林文豪之間之後,葉羅感到自己全身的精力都已被壓搾殆盡。

  現在的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不但是一場大鬧劇,而且還是一出大悲劇。

  他們不斷地追問愛與不愛,原諒與不原諒的問題,彷彿得不到答案就會失去生命的意義一樣。

  對於這些,她甚至已經開始麻木,只想永遠別再面對他們——永遠!

  「葉羅。」文書小姐敲敲她開著的辦公室門:「有你的訪客。」

  「哦!」她掩面哀嚎一聲:「不!別再來了!我快被逼瘋了!」

  「是個女的。」

  「女的?」她放心地放下自己的手:「是誰?」

  「她說她叫Carol——」

  「Carol?!」她一驚站了起來:「她來做什麼?請她進來。」

  不一會兒,Carol高挑美艷的身影已端坐在她的辦公室裡:「好久不見了,葉。」

  她打量昔日艷光逼人的Carol,她瘦了一些,臉上的脂粉淡了,透出一股溫婉的雍容和哀傷。

  她有些訝異,不到二個月前她們在表演會中相見,她仍不脫當年那些微的霸氣和驕蠻,而今天再見到她,她似乎變成一個飽經風霜的婦人了!

  「好久不見,Carol。」

  一時之間二人都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她們愛上同一個男人,卻從未正面交鋒過。

  她們在同一所學校唸書,相識了數年,曾經深深痛恨過對方,而她們卻不曾在一起好好說過一次話。

  Carol有些地朝她微笑:「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我以為你一個月以前就走了。」她脫口而出,然後驚覺自己的失禮,只好歉然一笑:「別誤會!」

  「不會的,我只是來祝你和TenYang幸福的。」她有些微的黯然,顯示了她仍無法釋然的心情。

  「為什麼?你苦革愛他十多年!」

  Carol苦笑:「而他苦苦愛你十多年。」

  「你我都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

  Carol訝異地望著她,眼神裡透著不解:「為什麼這樣說?你難道不還不能原諒他?」

  「他不需要被原諒,天揚只愛他自己而學不會去愛別人。」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只是當年一直沒看出來,他不愛任何人,只除了他自己。我只不過代表了他良心的一部分,他需要被他自己原諒而不是我。」

  Carol沉默,撫摸著自己手上的戒痕,好半晌才幽幽開口:「我也知道,但是我還是愛他。」

  這回輪到她驚訝了,她不解地搖頭:「我不明白,既然你愛他為什麼還要簽字離婚?」

  「因為我不要他恨我,而他已經恨我許多年了。」

  這就是身為專情的女人無可避免的悲哀!

  任何安慰的話在她們之間都只顯得更唐突,葉羅只好避開她無用的同情直接開口:「那你打算怎麼辦?回法國重新尋找幸福嗎?」

  她輕輕搖頭:「我要等他,如果你不和他結婚,那麼或許他還是會回到我身邊的。」

  「如果他仍然不愛你?」

  「他不會愛我的,而且我也沒有一個孩子可以留住他,但是他需要人來照顧他,或許他真正失去你之後會想到我。」Carol坦白地回答,沒有一點虛偽的客套和迂迴。

  葉羅滿懷同情地瞅著她:「你在冒險!」

  「我知道。」她小聲地回答。

  「為什麼不替他生個孩子?」

  「我很想,我知道他一直渴望一孩子,但是——」向來開放的Carol臉微微地燒紅:「我們已經好多年沒有在一起了。」

  她一陣沉默。

  或許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Carol更愛紀天揚的女人了!

  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女,為他付出了她的青春、她的財富和她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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