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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沈亞 莫蕪薏點點頭,終於推開門,只是走到床畔的那幾步路顯得特別艱難遙遠。她幾乎失去勇氣,幾乎不能面對自己敬愛的友人! 他看起來好蒼白,原本紅潤的雙頰塌陷,眼眶下方有著黯沉的黑影;莫蕪薏在床沿坐下,忍不住啜泣流淚,自責得連頭也抬不起來。 躺在應酬上的老人微微睜開眼睛,看到她時,他竟還能擠出一朵極不自然的笑容。 他的嘴斜了,虛弱的笑容看起來真的好慘;半邊僵硬的臉笑不出來,只能生硬地扯著肌肉,含糊不清的聲音發自他的喉間,聽起來只是毫無意義的奇怪章節。 她的心碎了……突然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可惡的人,竟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將眼前的老人害成這個樣子!她無法原諒自己,淚水流得更急,恨不得能代他受苦,可是辦不到……她真恨自己的無能! 「別……哭……不……是……你……的錯……」 他試圖安慰她,想舉手為她拭淚,那手卻僵硬得像是木頭!他潰然放棄,空洞的眼神無奈地直視著醫院的天花板。 莫蕪薏深吸一口氣,努力收拾淚水。現在她的眼淚只會教他更心疼難受而已,她已經做了夠多的錯事,絕不能在這種時候再犯錯! 「圖……」籐子教授使盡氣力轉頭,喉結不斷上下滑動。他的臉脹紅了,卻怎麼也表達不出他的意思…… 那種無助足以摧折任何人的心智,淚水濡濕了老人的臉,他急切得哭了起來。 「圖?聖嬰圖嗎?」莫蕪薏慌張地四下張望,終於在床頭找到紙筆,她將筆放到老人的手中。「你寫,別急,我看得懂。」 老人喘息著用顫抖的手,扭曲地寫下文字:圖,在家裡,全靠你了。 莫蕪薏瞪視著那歪七扭八,猶如小孩學字的筆跡,想起老人曾寫得一手多麼自豪的書法——她拚命吸氣,以保持自制力。 「圖——」老人生起氣來,不斷用筆敲打床沿:「圖!」 「我瞭解了……」她咬著唇,死命點頭:「您已經完全完成聖嬰圖了吧?是希望我能繼續下去?」 籐子教授的眼睛綻出狂熱的光芒!他再度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聽起來像是鼓勵,也像是命令、哀求。 即使到了此時此刻他都依然記得自己的使命…… 「不……要……放……棄……」他艱難開口,手上的筆飛快地寫著同樣的字。 莫蕪薏怔怔地注視著老教授的臉。 「不……要……放……棄……」 她緊緊咬著下唇,用力之大已經讓自己嘗到那微甜微腥的滋味。 她用力點頭。「我不會放棄的……」她忍淚微笑開口:「請放心!明年的藝術節,我一定讓您看到真正的聖嬰圖!」 極端的忿怒已經讓他失去理智!醫院裡莫蕪薏那心碎的表情讓他心疼、讓他怒火高漲,所以當她要求想見櫻塚小夜子時,他二話不說立刻同意。 就算蕪薏肯原諒她,他也不能! 他無法相信小夜子會變得如此冷血無情、如此不擇手段!他們從小在一起,原本可愛動人的小女孩,怎會變成這種女魔頭? 春之左衛門替他們開門,當她看見莫蕪薏時立刻垂下眼睛,她的表情很自責、很愧疚……也很無奈。 「我們要見小夜子。」 春之左衛門點頭讓路:「她正在裡面等你們。」 寒澤織真與莫蕪薏立刻往裡面走,但夏之左衛門卻被硬生生攔住,他沒好氣地瞇起眼瞪她。 「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我用不著玩花樣。」她勉強微笑:「事情是我辦的,我已經盡力……」 「盡力毀掉一個七十歲老人的生命?哼!你還真的蠻盡力的!」 「小夏,請你把公事跟感情分開來談。」 「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不懂得公私分明!也幸好我不懂,才不至於淪落像你一樣!讓開!」 「他們想私下談,沒有櫻塚小姐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准進去。」春之左衛門堅決擋在他面前。 狐狸瞪著自己的姐姐,過了幾秒之後才大驚失色地嚷了起來。 「你們根本就是存心的!你們想對寒澤跟蕪薏做什麼?」他立刻往前衝:「寒澤!快出來這是陷阱!寒澤!」 「小夏!別逼我傷你,快退出去!」春之左衛門穩穩地擋在他面前。他們所有的技術、博擊全都系出同門,夏之左衛門雖然是非常高明的護衛,但近身搏擊卻從來就不是他的專長。 春之左衛門輕易攔住他,不管他如何努力都過不了她那一關,狐狸氣瘋了,他惡狠狠地對著她大吼:「如果櫻塚敢傷害他們,我一定會殺了她的!到時候你也別怪我不念姐弟情分!」 春之左衛門只覺得心如刀割……現在他們之間又何嘗遺留有姐弟情分呢?各事其主的下場就是讓左衛門一家反目成仇嗎?這樣的傳統、這樣的使命,到底還有什麼保留的價值? 她的眼光轉向小徑後的宅院……她可以選擇現在離開,但她怎麼忍心留下孤獨的小夜子? 她深深歎息,知道自己無法離開。她不能丟下小夜子。 櫻塚小夜子靜靜地端坐在蒲團之上,斂眉垂眼一如寧靜的神祇。 她靚觀自己的內心,多年來無人能涉足的禁地,連她自己也被封鎖在外。 她被教導以家族為中心,以家族為自己的生命、思緒;她的「自我」也只為家族而存在。於是多年來她真的忘了自己,忘了自己原來也是有血有肉、需要呼吸的人。 她原該一直遺忘的,她可以將與生俱來的角色扮演得很好!如果她不是亂了分寸,如果她不是在婚禮上見過莫蕪薏…… 如果她不是在婚禮上看到寒澤織真凝視莫蕪薏的眼神……那一夜她想起想起他們的童年。 夢裡有織真、良將,還有她。織真和良將正爭執著小小的她要當誰的新娘,他們吵得十分激烈,到後來終於動手打了起來。 她夢見小小的自己坐在階前怔怔地看著他們,織真的個子比良將小,他很快被良將打倒在地上,但是他很勇敢,一點也不氣餒,儘管眼眶裡含著淚,他還是很用力、很大聲地說:將來我一定要打倒你,讓小夜子當我的新娘! 那次的爭執讓他們分開了很久……到底有多久她已經記不得了,只是夢中一再出現太祖母嚴肅無表情的臉,她說:小夜子,你只能愛家族,瞭解嗎?你只能為家族付出你的愛,而不是為了男人……不是為了任何人。 夢中的她哭得好厲害,她不斷尖叫著、掙扎著,她聽到心中那小小的櫻塚小夜子一次又一次地哭叫著:我要當織真的新娘!我要當織真的新娘…… 驀然睜開眼,寒澤織真正緊緊握著莫蕪薏的手來到她面前,她的心狠狠地揪緊!心底角落那小小的孩子依然哭叫不休……我要織真!我要織真…… 「請坐吧。」她輕輕招呼,平靜的臉沒露出半點表情。 寒澤織真與莫蕪薏沉默地在她眼前坐下,燃燒的忿怒彷彿被擋在門外;寒澤咬著牙,冷冷地注視著小夜子—— 「我要回美術館。」莫蕪薏開口,堅定的直述句。 櫻塚小夜子微微抬頭。莫蕪薏看起來好多了,那天在醫院看到她,她真的以為她會在她眼前死去。 她為什麼不肯死?如果她死了,一切都會變得容易許多,她已經得到織真的愛情,早該可以死得理所當然了,她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肯死? 「小夜子,不要再試圖阻止我!」寒澤冷冷地說道:「蕪薏必須回到美術館裡去,如果你再阻撓!」 「如果?」 寒澤織真屏住氣息,冷冽的眼爆出極度忿怒的光芒! 她輕輕柔柔地微笑:「如何呢?你們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你們根本鬥不過我,你們不過一介平凡小民,拿什麼與我為敵?已經發生這麼多的事情,難道你們還看不出這簡單的情勢嗎?」 「小夜子……你別欺人太甚了!」 「欺你又如何?」她笑得如此溫柔,殘酷的溫柔啊,竟給人不寒而悸的感覺!她微笑而深情地凝視寒澤織真:「表兄,你應該最瞭解好種無助的感覺啊,無權無勢的你們根本寸步難行,我可以要你們生、要你們死,更可以教你們生不如死。知道嗎?認為你們,與你們為友將變了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寒澤織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竟真的是從小夜子口中說出來的話嗎?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美逾天人的女子,無措地發現他竟然想哭。老天!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 「我們走吧。」莫蕪薏歎息著起身:「她已經沒有人性了……」 「織真必須留下。」 寒澤織真氣極反笑,他冷笑著開口:「是嗎?如果我不肯呢?」 櫻塚小夜子抬起眼,絕美的臉上有種奇異的神采:「那還是得留下,你是家族中的人,我不能讓你與家族漸行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