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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沈亞    


  寒澤織真沉默地凝視著老婦人的背影,帶著幾分傷感,輕輕地吁口氣。

  老婦人連背影裡都寫著失望,走起路不免顯得有些蹣跚。

  走到門口時,她停下腳步,沙啞地開口:「莫小姐,你忍心拖累他嗎?你真捨得要他為你放棄一切?」

  寒澤織真大吃一驚:「太祖母——」

  莫蕪薏卻攔住他,微笑著凝視著他。「捨得。我真正捨不得的,是看他空有龐大財富卻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我忍心,讓他守在我的床前,滿溢著愛;不忍心的,是讓他為愛瘋狂、為愛崩潰……老夫人,我捨得、我忍心;因為我愛他,一如他愛我。」

  狂喜!他的心幾乎要因為滿溢的愛而爆炸!

  他激動得壓抑不了自己,抱著她在滿天的雪花中飛舞!感動的笑聲地冷空中飄揚,他想告訴全世界、想向全宇宙宣告,此生再也無憾——

  老婦人愣愣地停在小庭院前,雪花輕輕落在她肩上,恍惚中,她似乎聽到笑聲……少女銀鈴似的笑聲,那是多久以前呢?多少年前她也有過類似的感動、類似的瘋狂——

  時光啊!究竟是如何摧折她的心智,竟令得她變得這般冷血無情……

  她的唇角泛起感歎的笑,無言地在雪花中離開了小庭院。

  只是她再也忘不了了……那遺忘許多年的深情感動;她冷硬的心猶如雪花在陽光下暖暖融化,她終於想起來了,想起過去曾有的溫柔……

  「戀人啊!你可聽到我的心正隱隱泣血,請別叫我離開你……戀人啊!你是否遺忘那夜美麗的笑,請記得我們之間一切的好……」

  吉他清脆的聲音在人行道上不停迴響,她淒美的歌聲引得許多人佇足聆聽。她獨坐在紅磚道上,唱著唱著,不知道為什麼,淚水竟緩緩落了下來。

  心好痛啊,那揪緊的心弦幾乎要繃斷了!是誰?到底是誰教她這樣心痛?又到底是誰教她的心泣血,教她幾乎不能再忍受下去?

  歌聲乍然而止,她突然覺得再也唱不下去了,只能茫然地抬首望著台北陰陰的天空。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自她的臉頰滑落;落在她的胸前、手上,落在吉他上,模糊了吉他上狐狸的笑臉。

  她……好想念狐狸。

  淚水落得更急了,腦海裡不斷播放著過去的種種,跑馬燈一樣的影像教人目眩!

  她終於後悔自己沒對他說,自己竟然那麼固執、竟不肯坦白感情,這行為多麼愚蠢啊!現在就算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她好難過,淚水擦了又掉,愈是想忍住不哭,淚水愈是不肯聽話。好脆弱啊!撕下堅強的假面之後,她也不過一介愛哭的女子而已!

  「不要哭……」一隻小小的手為她遞上面紙,一個小女孩蹲在她面前,很同情地瞧著她:「大姐姐不要哭了……」

  抱著吉他,她難過得抬不起頭,只能哽咽地接過面紙。「謝謝……」

  「你為什麼哭?」

  她說不出話,面紙很快就濕了,好像一生的淚水都在此刻流盡似的。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小女孩索性在她面前坐下來,想了想之後終於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果,良久之後才下定決心剝了糖果紙,將糖推到她唇邊:「給你吃。」

  「不……不用了……你自己吃吧……」含著淚,她還是擠出一朵感激的笑容。

  想了好幾秒,小女孩看著手上的糖果,看得出她內心的掙扎,小小粉紅色的臉蛋很認真地考慮著。最後的結果,糖果還是推到她唇邊:「給你吃。」

  又哭又笑的,這次她接受了小女孩認真的饋贈。糖果很甜,有些化了,但只讓那滋味更甜;帶著小女孩手中暖暖的溫度,她的心變得柔軟,那是一顆有魔力的糖果。

  小女孩坐在她身邊,晃晃胖胖的小腿,又看了她好幾眼之後才老氣橫秋地起身:「不要哭了喲,我要回家了。」

  「你家住在哪裡?姐姐帶你回去好不好?」她擦擦眼淚,這次真的不哭了。

  「媽媽說不可以跟陌生人說話……」小女孩現在才想起媽媽的囑咐。她很快跳起來,將手中另一顆糖塞到她手裡,天使似的笑了笑,轉身很快跑開。

  望著手中七彩的糖,她輕輕歎息,沒來由的,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剝開糖果紙,她又吃了顆糖果,好甜的滋味。

  抱著狐狸吉他,她開始很用功地想……很用功地想著要怎樣才能很快回到日本?

  事情不會永遠絕望,她怎麼能如此容易放棄?

  她要回日本去。

  台灣的天空終於放晴,暖暖的陽光露出燦爛的笑臉。

  抱著狐狸吉他,她又開始唱歌了,中不過這次不再唱傷情憂愛的悲歌。她明亮的嗓音終於懂得如何訴說希望;訴說美麗的明天……

  「政府方面不肯將制空權交給我們,他們認為我們的權力已經夠大,如果連民營的制空權也落在我們手裡,後果不堪設想。目前最大的阻礙還是來自議會的民主黨,他們擱置法案不肯審理,工程自然無法開標。」

  她茫然直視前方,平靜的臉一如往常沒露出半點痕跡。只是她的心啊,卻再也不肯平靜,再也不肯保持冷靜超明。

  「議長對這件事十分堅決,他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收買他!一個人所謂的原則,只不過代表他不能被太簡單的手段打發而已。」

  「但這可能會引發其他人的不滿。反對黨方面已經多次對我們提出警告,如果我們與民主黨員走得太近。

  第七章

  選擇

  「跟其他人一樣,左衛門家族也是家族中的一員,如果說我們是腦,左衛門便是手,為我們實際執行工作,表面上看來左衛門似乎是我們的護衛,但事實上左衛門卻是我們的玩伴、朋友與夥伴。想想,一個人如果單單有腦卻沒有手,那將是什麼情況,就知道他們對我們的重要性了……」他說著,當看到莫蕪薏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時才發現,他開口閉口都是「我們」,顯然還是無法將自己從家族中抽離。他澀澀地笑了笑:「習慣真是很難改變的。」

  「不要緊,我也不希望你為我改變。不管你最終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支持你的。」她柔柔地微笑:「這次我不會逃避了,我們會一起面對。」

  寒澤織真點點頭。他們的心彼此聯結著,只要知道這一點,這世上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

  「我很擔心教授……」窗外依舊飄著細雪,狐狸已經出去很久了,從這裡到東京再怎麼樣也花不了大半天的。不祥的預感開始令她坐立難安。「他為什麼還不回來?我真的很擔心……」

  「這樣吧!我們再等半個鐘頭,如果他還是沒出現,我們就到東京去——」忽聞摩托車的聲音由遠而近,他露出安心的笑容:「回來了!我去開門。」

  莫蕪薏終於略微安心,只是等了十分鐘,寒澤織真還是進屋來。透過窗戶,她看到他們兩人正站在門口交談。

  狐狸臉上有著忿怒……他為什麼忿怒?

  她緊緊握拳——小夜子這裡不肯放棄嗎?她對教授做了什麼?

  「蕪薏……」寒澤織真終於進門,背著光,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艱澀的聲音:「籐子教授不在美術館……」

  「那他在哪裡?大學裡嗎?這時間他應該在美術館的——」

  「你聽我說。」他很快走到她面前,二話不說地擁她入懷:「你聽我說……他不在美術館,也不在大學裡了。他們……開除他了,他受不了刺激而……中風了……現在正……躺在醫院裡……」

  莫蕪薏驚喘一聲!

  「不……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對他!這太不公平!這太……不公平了……」她的聲音破碎了。只剩下悲慘的嗚咽,怨恨的淚泉洶湧而出:「這太不公平了!」

  醫院裡充斥著刺鼻的藥水味,雪白的牆壁帶著死亡的氣息。這個地方她已經來過不下上千次,卻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來這裡探視她最敬愛的長者。

  籐子教授無助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他那微胖的妻子淚早已流乾,只能癡癡地凝視著丈夫蒼白無血色的臉,怎麼也不相信才一個早上,她的世界竟全然顛覆破碎!

  她忍住淚,想起那天在大學美麗的校園裡教授臉上帶著的笑容,那麼包容、那麼堅強、那麼堅定,又那麼地充滿希望;他將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而她卻帶給他這麼大的傷害!

  她的堅持固然為自己和織真帶來幸福,但其他人呢?被迫賣掉祖屋的三井先生、被驅逐出境的阿朗,現在連教授也倒下了……她是不是好自私?她是不是真的該放棄那該死的堅決?

  「蕪薏,你來了……」籐子教授的妻子拿著水罐出現在她面前,臉上沒有怨懟,只有看到親人似的安慰。「快進去吧,他剛剛還念著你呢。」

  「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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