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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瓊瑤    


  「好吧,說下去!」「桑桑十六歲那年認識了他。他教桑桑彈吉他,教她唱歌,教她認識音樂,教她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桑桑迷上了吉他,迷上了音樂,迷上了歌唱,最後,是瘋狂的迷上了萬皓然。」

  雅晴專心的傾聽著,專心的看著爾旋。

  「桑桑高中畢業,就向全家宣佈,她要嫁給萬皓然,這對我們全家來說,都是一顆不大不小的炸彈。我們反對萬皓然,並不完全因為他的家庭背景,主要是,他和桑桑是兩個世界的人,兩個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桑桑是被寵壞的小公主,萬皓然是桀驁不馴的流浪漢,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怎麼可能幸福?但是,桑桑執迷不悟,在家裡又哭又叫又鬧……說我們對他有成見,說我們歧視他,說我們不瞭解他……就像你剛剛說的。」他停了停,雅晴默然不語。

  「事情發展到這種程度,奶奶說話了。她說:去找那男孩子來談,我們要瞭解他,幫助他,如果桑桑一定要嫁給他,我們最起碼該給他機會。於是,有個晚上,我和爾凱去到萬家的小木屋,去找萬皓然,那一區全是違章建築,又髒又亂又人口密集,我們的心先就寒了,搞不懂如何能把桑桑嫁到這種地方來。好戲還在後面呢,我們找到了那小子,他正和一個工廠裡的女孩躺在床上,小木屋既不隔音,也沒關好門,我們推門進去,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雅晴睜大了眼睛深吸了口氣。

  「我不相信!」她簡單的說。

  他注視著她,眼底有層深刻的沮喪和怒氣。

  「不相信?去問萬皓然!」他低吼著。「這傢伙有一項優點,他從不撒謊!去問他去!」

  雅晴頹然的垂下了眼睛望著茶杯。

  「後來呢?」她低問。「我當場就和萬皓然打了一架,我把他把床上揪下來,兩個人打得天翻地覆,然後,我問他,怎麼可能一方面和我妹妹談婚嫁,一方面和別的女人睡覺!大哥也氣瘋了,他一直在旁邊喊: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然後,萬皓然大笑了起來,他笑著對我們兄弟兩個說:『老天!誰說過要娶你妹妹?她只是個夢娃娃,誰會要娶一個夢娃娃?」

  「夢娃娃?」她怔了怔。

  「是的,他這樣稱呼桑桑,我想,他的意思是,桑桑只是個會做夢的小娃娃,有件夢的衣裳的小娃娃,他根本沒有對桑桑認真。然後,他說了許許多多話,最主要的,是說,這是個誤會。他說,他不過是吻了桑桑,如果他吻過的女孩他都要娶,他可以娶一百個太太!他又說:『你看我像個會結婚的人嗎?只有瘋子才結婚,結婚是另外一種監牢,我有個坐牢的父親已經夠了,我不會再去坐牢的!」

  第六章

  雅晴打了個冷戰。爾旋定定的望著她。「故事的後一半你應該可以猜到了,我們回家來,悄悄的把情況告訴了奶奶和蘭姑,我們不敢對桑桑實話實說,怕傷了她的自尊。於是,大哥決定把她送到國外去,認為再深的愛情也禁不起時間和空間的考驗,何況桑桑只有十九歲?我們兄弟兩個費了很大力氣,才給她辦出應聘護照,把她押到美國,告訴她,如果兩年之內,她還愛萬皓然,萬皓然也不變心,大家就同意他們結婚。我們回來了,一個月以後,接到一通長途電話,幸好奶奶不懂英文,我們趕到美國,桑桑已經自殺而死。她留下了一封遺書,裡面只有一首歌詞:《夢的衣裳》!是她生前最愛唱的一支歌。」

  雅晴呆望著爾旋。「這支歌──」她慢吞吞的問:「是萬皓然寫的嗎?」

  「不。是桑桑寫的。桑桑寫了,萬皓然給它譜上曲,桑桑認為這是他們合作的歌,而愛之如狂。夢娃娃!」他長歎了一聲。「做夢的年齡,夢樣的歌詞,你知道那裡面有兩句話嗎:我把衣裳披在他的肩上,日月星辰都變得黯然無光。」

  「我知道。」她喃喃的說。

  「也是──萬皓然告訴你的?」他尖銳的問。

  「不。是我在桑桑的樂譜裡找到的。」她抬頭凝視著爾旋。「所以,你們不願意談桑桑的愛情,不願意提萬皓然,你們怕我知道──桑桑只是單相思?」

  「我們──寧願你認為桑桑是為一份值得她去死的愛情而死。」爾旋說,又輕輕的加了一句:「而且,我們一家人是多麼高傲,我們恥於承認這事實──桑桑愛上了一份虛無!」

  她低下頭,沉思著,想著桑桑,想著萬皓然。想著昨夜他給她的那一耳光和他咬牙切齒吼出來的句子:

  「你戲弄我,你這個混蛋!你故意站在窗子前面,故意讓我看到你,你引誘我到這兒來等你,你卻遲遲不露面,好不容易,你來了,你終於來了,一個冒充貨!」

  她輕輕的搖了一下頭。萬皓然不是一份虛無。她想。有如此強烈的感情的男人不可能只是一份虛無。爾旋走近她,用手輕輕托起了她的下巴,問:

  「你在想什麼?」她勉強的微笑了一下。

  「想桑桑。」她說,閃動著睫毛。「為什麼你決定告訴我這個故事了?」他看了她好一會兒,他眼底又閃起那兩簇幽柔的光芒,使她怦然心動而滿懷酸楚的光芒。他輕輕取走了她手中的茶杯,把她從沙發里拉起來,他把她攬進懷中,用胳膊輕柔的圍住了她,他很低很低,很溫柔很溫柔,很誠懇很誠懇的說:

  「我能不能請求你一件事?」

  「是什麼?」「不要再見萬皓然。」她默然片刻。「你知道昨晚只是個偶然,」她說:「即使我要見他,我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他卻知道你在什麼地方。」他說。

  「他不會要見我的。」「不一定。」「你怕他?」她懷疑的問,輕蹙著眉梢。「怕。」他答得那麼坦白,那麼直率,竟使她的心微微一陣悸動。「為什麼?」「他能讓桑桑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他也能讓別的女人愛他愛得死去活來……」「難道還有別的女人為他自殺過?」

  「可能有。我聽說,曾經有個女孩為他住進了瘋人院。」

  「你未免把他說得太神了。在我看來,他只是個很有個性,很專橫,很男子氣,很有點催眠力量的男人。」

  他的手臂痙攣了一下,他用手再度托起她的下巴,深切的盯著她的眼睛。「這就是我所怕的。」「什麼?」她沒聽懂。「你對他的評語!」他低聲說:「對大多數男人來說,這樣的評語是一種恭維。」「呃?」她有些錯愕了。

  「記得你昨晚說的話嗎?」他繼續盯著她。

  「什麼話?」「你說,對於我沒有得到的東西,我也無從失去。」

  「嗯。」她輕哼著。「你害我失眠了一整夜。」

  她不語,只是輕輕的轉動眼珠,猶疑的望著他。他的眼珠多黑呀,多深呀,多亮呀!她的心臟又怦怦的跳動起來了。那醉意醺然的感覺又在體內擴散了。

  「他在改變你!」他說,「你知道,這句話對我的打擊有多重嗎?」「我──我──」她結舌的,吞吞吐吐的說:「我的意思只是說,我們彼此認識的時間還太短,我們還需要時間,需要考驗……我……我是真心的。」

  「那句話是真心的?我並沒得到你?」他低問。

  「是。」她低答。他死死的看著她,那烏黑閃爍的眸子轉也不轉。

  「好!」他終於說:「如果需要時間和考驗,我們有的是時間和考驗!我會守著你!但是──」他捏緊她的下巴:「你答應我,不再見那個人了嗎?」

  「不。」她清楚的回答。「我只能答應,不去找他。如果偶然遇到了……」「你躲開!」他說。「不。」「為什麼?」「我不躲開任何命定的東西,我不躲開挑戰,我不躲開考驗,所以我來到了你家,所以我變成了桑桑,所以我遇到了你和──萬皓然。現在,你叫我躲開他,你怕他?如果他會成為我們之間的考驗,你應該歡迎他!」

  他凝視她,好半天,他深深的吸了口氣:

  「老天!」他叫:「你是個又古怪,又倔強,又會折磨人的怪物!我怎麼會這麼倒楣碰到了你?但是──」他咬咬牙放低了聲音:「我有三個字從沒有對任何女孩子說過,因為總覺得時機未到……」她掙脫了他,逃到門口去,翩然回頭,她巧笑嫣然:「不要說得太早,可能時機仍然未到!」她嚷著,然後加了一句:「我餓了,二哥。」

  他歎了口氣,抓起桌上的西裝上衣,搖了搖頭,他眩惑的望著她。「走吧!我請你去吃……」

  「除了海瓜子,什麼東西都可以!」她喊。領先衝出了房間。他有些失意,有些迷惘,有些惆悵,有些無可奈何。但,在她那近乎天真的笑容裡,他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好好的帶這個女孩出去,好好的給她吃一頓。那要命的奶奶和紀媽,好像已經餵了她一個月的海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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