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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瓊瑤    


  她不想說,但是她卻說了:

  「我遇見了萬皓然。」

  他大大一震,迅速的揚起睫毛,臉色變了。

  「哦?」他詢問的。「怎樣呢?」

  「他把我當成桑桑,」她說,不明白為什麼要說出來,她的喉嚨仍然又乾又澀。「他強吻了我,發現我是個冒牌,他打了我一耳光,我咬了他一口。」

  他的臉色變白,他的眼珠黑幽幽的盯著她。然後,他一轉身就往外走,她抓住了他。

  「你去哪兒?」她問。「去找萬皓然。」他僵硬的說。

  「找他幹什麼?」她立即接口:「我已經跟他談過了,我告訴他桑桑死了。他不會來揭穿我,你們──對他的認識太少,他絕不會來揭穿這一切,他也不──怨你們。」

  他死盯著她,他眼裡明顯的流露出恐懼和擔心。

  「你──怕什麼?」她問。

  「失去你。」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然後,他俯下頭來,想找她的嘴唇。她閃開了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東西改變了她,她很快的說:「你不算得到過我,對於你沒得到的東西,你也根本談不上失去!」她打開門,飛快的衝出去了。夢的衣裳15/308

  一清早,雅晴才下樓,就發現爾旋坐在客廳裡等著她。奶奶還沒起床,紀媽在擦桌子,蘭姑把從花園裡剪下來的鮮花,正一枝枝插到花瓶裡去。爾凱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正在看剛送來的報紙。表面上看來,這一天和往日的每一天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雅晴卻可以嗅出空氣裡某種不尋常的緊張,說不定,他們已經開過一個「凌晨會議」,因為大家的神情都怪怪的,都沉默得出奇。她才走下樓梯,爾旋立刻熄掉了手裡的煙蒂,他跳起來,不由分說的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說的往花園裡拖去,一面回頭對蘭姑說:「蘭姑,紀媽,告訴奶奶,桑桑搭我的車子進城去買點東西!」她往後退縮,想掙出這隻手。爾旋緊拉著她,一口氣把她拖向了車庫,他輕聲而懇切的說:

  「給我一點時間,有話要和你談!」

  她無言的上了車,心裡有些不滿,她不喜歡這種「強制執行」的作風。車子開出了桑園,開到馬路上,向台北的方向疾馳。雅晴看看爾旋,他緊閉著嘴,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前方的道路,一路上一句話也沒說。他既然不說話,雅晴也不想開口。車子進入市區,停在爾旋的辦公大樓前面。

  她又走進了爾旋那間私人辦公廳,在這兒,他們曾經開過好幾次會,來決定雅晴能否冒充桑桑。他們來得太早,外間的大辦公廳裡,只到了寥寥可數的兩三個職員,其中一個為他們送上了兩杯茶,爾旋就把房門緊緊的關上了。他燃起了一支煙,心神不寧的在室內踱著步子。雅晴沉默的站在那兒,沉默的瞪著他。「好了!」半晌,她開了口:「你說有話說,就快些說吧!」

  他停下來,凝神看她。

  「你相當不友善,」他說:「為什麼?我做了什麼事情讓你生氣嗎?」「我不喜歡像個手提袋一樣被人拎來拎去!」她悶悶的說,心裡也湧上了一陣困惑,她知道這理由有些勉強,卻自己也不瞭解,為什麼對爾旋,忽然間就生出某種逃避的情緒。你對他認識還不夠深,她對自己說,你要保持距離,你要維持你女性的矜持,不要讓他輕易就捉住你……何況,他是你的二哥!「讓我們來談談萬皓然,好不好?」桑爾旋忽然站在她身邊,開門見山的說,他的一隻手溫和的搭在她的肩上。

  「你們不是一直避免談他嗎?」她問。「你們不是認為我沒必要知道這段故事嗎?你不是『保證』萬皓然不會成為我們這場戲中的障礙嗎?為什麼你又要談他了?」

  「我們錯了,行嗎?」他悶聲說,噴著煙顏「最起碼,我承認,我錯了。行嗎?我們一開始就該告訴你有關萬皓然的一切,而不該隱瞞許多事情!」他把她推到沙發邊,聲音放和緩了,他柔聲說:「坐下吧,雅晴。」

  她坐下來,端著茶杯,很好的綠茶,茶葉半漂浮在杯子裡,像湖面的一葉小舟。湖面?她又記起那湖水,那梧桐,那落葉,那粗獷狂野的吻……

  「雅晴!」他喊。「嗯?」她一怔,抬起頭來,彷彿大夢初醒。

  「你心不在焉。」她振作了一下,啜了口茶,挺直了肩膀。

  「我在聽。」她說:「你要告訴我萬皓然的事。」

  「……是的。」爾旋沉吟著:「萬皓然和我同年,我們曾經是小學同學,又是中學同學。」

  「哦?」她集中精神,有興趣了。

  「他的父親並不是一個工人,我們騙了你。」

  「我知道,」雅晴接口:「他是個殺人犯,判了終身監禁,關在牢裡。」他驚奇的抬起頭來,詫異的看她:

  「誰告訴你的?」「萬皓然。」他咬了咬牙眉頭微蹙了一下。

  「看樣子,你們昨晚談了很多?」

  「並不多。」她坦白的說:「除了這一點,我並不比以前多知道任何事。」他仔細看她,點了點頭。

  「你瞧!」他說:「這就是萬皓然,他從不隱瞞自己的一切。他父親是在他六歲那年犯案的,本來,他父親也做得很好,是家小工廠的主持人,學問不錯,人也長得英俊瀟灑,可是,他出了事,連帶把萬皓然的前途也全毀掉了。」

  「那案子一定是件……不得已的案子吧!例如,他被壞人迫害,被敲詐,他一時無法控制,就失手殺了人。或者,他陷入了圈套……」他深深的看了她一會兒。

  「你對《警網雙雄》、《檀島警騎》……這類影集一定很迷吧?」他說:「事實上,這不是個好故事,沒有圈套,沒有壞人,萬皓然的父親愛上了一個酒女,在爭風吃醋中,他殺掉了他的情敵和那個酒女,警方判決是蓄意殺人。最不可原諒的,他家裡有個很漂亮的太太,有個六歲的兒子,和才滿一歲的女兒。」「噢,萬皓然還有個妹妹?」

  「是的,她叫萬潔然,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爾旋靠在桌背上,望著她。「萬家一出事,家產、工廠、朋友……全都沒有了,他們全家搬到內湖的工廠區,一間違章建築的木屋裡,萬皓然的母親給那些工人洗衣服……來維持一兒一女的生活。於是,萬皓然成了我們的鄰居。」

  「你們都看不起他,因為他是殺人犯的兒子!」

  「不要說『你們』,我和萬皓然一直很陌生,我們不同班,從來沒有機會成為朋友或是敵人。但是,萬皓然確實在歧視和屈辱下長大,他沒有朋友,他受盡嘲笑……這養成了他憤世嫉俗仇恨一切的個性,不到十二歲,他已經被送進少年組管訓了好幾次,十五歲,他長得又高又大又結實,他學會了唱歌,彈一手好吉他。十八歲,他用拳頭去闖天下,他被高中開除,闖了一大堆禍,包括──使一個十六歲的小女生懷了孕……」「我不相信!」雅晴打斷了他。「你把他說成了一個地痞流氓!但是,他不是的,他有感情有思想有深度,你們沒有一個人嘗試過去瞭解他!」爾旋住了嘴,他注視她,好深切好深切的注視她,他的眼神怪異而臉色陰沉,半晌,他歎了口氣,低沉而沙啞的說:

  「你真的像桑桑!這句話,桑桑也對我說過!」

  「所以他愛桑桑,所以他對桑桑不能忘情,因為桑桑是惟一一個不歧視他而瞭解他的人。但是,你們扮演了上帝,你們拆散了他們!逼死了桑桑。你曾經說,萬皓然已經結婚了,事實上,萬皓然並沒有結婚,對不對?」

  他繼續盯著她。「不錯,萬皓然沒有結婚。」他沉聲說:「你到底要不要聽那個故事?」「好,」她忍耐的握著茶杯。「你說吧!」

  「萬皓然提前入伍當了兵,從軍隊裡回來,他曬得更黑,身體更壯,性格更堅定,吉他彈得更加出神入化。他去一家小俱樂部彈琴唱歌,風靡了無數的女孩子。如果他好好的向娛樂事業上走,他可能已經成為一顆超級巨星。但是,他沒有。他從來不能在任何一個地方連續工作兩個月以上,他不敬業,不愛工作,他認為工作本身,就是一個『監牢』,只要他賺夠了吃飯錢,他就開始游手好閒……不,雅晴,別打斷我。我無意於攻擊萬皓然,他有他的哲學,他的人生觀,他的生活方式。我們根本無權說他是對或是錯。在另一方面,他侍母至孝,他不許他母親再工作,他奉養她,早上給她的錢,晚上又拿走了………因為他自己用錢如水,他母親只得瞞著他,仍然給人洗衣服。」「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當桑桑和他戀愛之後,我們不能不調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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