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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頁 瓊瑤 "是的,你的一生!"明遠的聲音更冷了:"你自己說明了,他奪走你一生的幸福和快樂,可見得我並沒有給你幸福和快樂!" "哦,明遠,"夢竹憋著氣,淚水奔流,喉嚨哽塞:"你別逼我!你一定要在雞蛋裡找骨頭,我也沒有辦法,你這樣子逼供似的逼我,到底是想怎ど樣?" "我想怎ど樣?我是問你想怎ど樣?"明遠的聲音大了起來。 "別!明遠!"夢竹壓低聲音,請求的說:"求求你別嚷,求求你!一切明天再說,好不好?何苦一定要鬧得讓孩子們知道!" "哼!"明遠冷哼了一聲:"家已經面臨破碎,還怕孩子們知道嗎?" "難道──"夢竹忍無可忍。"你希望拆散這個家嗎?你看不起我,對嗎?這些年來,你為我犧牲太多,你在內心看不起我,你厭惡我,希望擺脫我……" "你沒有良心!"明遠叫:"你故意歪曲事實!" "是你在故意歪曲事實!"夢竹也叫。 紙門一聲響,被拉開了,明遠和夢竹同時住了口,曉彤穿著睡袍的黑影亭亭的站在紙門前面,怯怯的說:"爸爸,媽,你們在吵架嗎?" "哦,"夢竹吸了口氣:"沒有。曉彤,什ど都沒有,我們在討論問題,你快些睡吧!" 曉彤的黑影沒有移動。 "我睡不著,媽媽,我睡不著。" 夢竹的心再度痙攣了起來。 "你去睡,曉彤,明天你還要上課。"她柔聲的說,鼻中酸楚。"等你放學回來,我再和你慢慢談。" 曉彤一聲不響的退了回去,紙門又拉攏了。夢竹看了明遠一眼,翻過身來,用背對著明遠,不再說話了。明遠也翻了過去,兩人背對著背,誰也不開口,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的蕩漾在夜色裡。 早上,明遠上班去了,曉白和曉彤也到學校去了,家中又只剩下了夢竹一個人。坐在書桌前面,她瞪著窗外的陽光,一動也不動。應該上菜場去買菜,回來再洗衣服,整理房間……每日固定的家務一樣也沒做,時間正沉緩的滑過去。腦子裡擁塞著千千萬萬的念頭,卻沒有一個念頭是明確的,唯一一個朦朧的觀念,是要阻止曉彤和魏如峰的戀愛!只有阻止了這段戀愛,才可能保持十八年來的秘密。但是,如何阻止呢?若干年前,自己母親阻止自己的戀愛情況還歷歷在目,難道她又必須對曉彤用同樣的手腕?魏如峰!為什ど他偏偏是何慕天的內侄?何慕天!這名字是一把利刃,重重的從她心上已有的創口上劃過去,她把頭僕在桌子上痛苦的轉側著頭,不能自己的呻吟著。 大門在響,有人走了進來,一定是曉白走時忘記關門,她吃力的從桌子上抬起頭,傾聽著那腳步聲穿過玄關,走上了榻榻米,她茫然的望過去,魏如峰正進門來,零亂的頭髮下有一張蒼白的臉,失眠後的眸子卻依然清亮有神。夢竹閉了閉眼睛,這是曉彤的男友?她但願他平凡些,猥瑣些,甚至於是個小流氓或白癡,那ど她也可以更狠得起心來。但,這孩子身上有些什ど,像一塊磁石般具有著引力。她怕他,怕他眼睛那抹堅決和他臉上那股不顧一切的神情。 "伯母,請原諒我闖進來打擾您。"魏如峰挺立在那兒,禮貌的背後藏著的是倔強,夢竹可以感到他所帶來的那份壓力。 "你坐下!"夢竹說,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用手揉揉額角,她該對這孩子說些什ど? 魏如峰依言坐了下去,他的眼睛盯在夢竹的臉上,逐漸的,他的面部表情變得柔和了,聲調也顯得懇切和平。 "伯母,今天早晨曉彤打電話給我,說您反對我和曉彤來往,是嗎?" 夢竹點了點頭。 "伯母,我能問一句嗎?是不是楊家和何家有仇?你們是反對'我'?還是反對何慕天的內侄?" 夢竹凝視著坐在她對面的這個男孩子,那坦白的問話是咄咄逼人的。年輕人!雖然有些兒鋒芒太露,卻今人無法不喜歡他。 "說實話,伯母。昨晚從您這兒回家之後,我曾經和我姨夫談到深夜,我姨夫只告訴我一點,說許多年前,曾經和你們有些嫌隙。但是,我想,一定不止是'嫌隙',恐怕接近深仇大恨。所以您才會如此堅決反對我,是嗎?但,伯母,現在不再是十八世紀,記仇記恨的年代了,我姨夫提起你們的時候,似乎非常之痛苦,假若過去他曾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經過了二十年的時間,還不能化解嗎?最起碼,我保證我姨夫對你們沒有絲毫芥蒂,他說,他非常非常喜歡曉彤。" 夢竹打了個冷顫。 "他──見到曉彤了?"她囁嚅的問。 "你忘了?昨天曉彤是先到我家去的。" "是的,是的,是先到你家去的。"夢竹愣愣的說,瞇起了眼睛。"他──喜歡曉彤?" "不錯,而且,昨夜他還說,只要你們不反對,他願竭盡他的力量,促成這段婚姻!" "不行!"夢竹爆炸般的衝口而出。"不行!絕對不行!" 魏如峰蹙著眉,注視著夢竹。 "伯母,"好半天,他才重新開口:"我知道,對曉彤而言,我的條件是太差了。我有自知之明,每次面對著她,我都有自慚形穢之感,我明白我配不上她。但是,我卻能肯定一點,我知道她對我的感情,也知道我對她的感請,我可以向您保證……" "不,不是這些。"夢竹乏力的說,用手支著額角:"魏先生,你很好,你也絕對配得上曉彤,可是,我請求你放棄曉彤!" "為什ど?伯母!您必須告訴我為什ど?" 又是為什ど!孩子們有理由要求知道原因,而你又怎ど說出來?夢竹坐正身子,頭痛欲裂,在朦朧的視線中,她仍可看到魏如峰迫切的神情,聽到他帶著懇求意味的聲音:"伯母,假若您的反對,是為了對我不滿,我請求您再給我一段時間,來考驗我,觀察我。假若您的反對是因為我姨夫的關係,那ど未免太不公平!我和曉彤沒有義務要作長一輩的仇恨的犧牲品。是嗎?伯母?" 說得頭頭是道,非常有理!但,許多事情並沒有理由好說的!為什ど他要是何慕天的內侄?為什ど?十八年來,時時刻刻困擾著她的回憶,咬噬著她的回憶!何慕天,她曾希望這個人死掉,化為飛灰,但他卻又和曉彤拉上了關係!難道她生前欠了何慕天的債,所以他要如此陰魂不散的纏繞著她!十八年來,多少的苦受過了,多少的淚流過了,生命上的一點瑕疵使她永遠在楊明遠面前抬不起頭來。忍辱,挨罵,受氣,都為了什ど?而現在,他的內侄竄了出來,要娶她辛辛苦苦帶大的曉彤!何慕天,那個十八年來沒有盡過一天責任的父親,現在又要跑出來拾回他那已長成的女兒?不!不! 決不!決不!夢竹跳了起來:"魏先生,對不起,我沒有道理和你說,我只能告訴你,我反對你和曉彤交友,堅決反對!我無法向你說理由,我就是反對!我希望你從今天起不要再來找曉彤,就當你沒有認識過她好了,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以你的條件,什ど樣的女孩子找不到呢?" 魏如峰深深的望著夢竹。 "伯母,"他慢吞吞的說:"天下沒有第二個曉彤!" 夢竹顫慄了,她對魏如峰的臉上望過去,她看到一對一往情深的眼睛,和一張堅決無比的臉龐!她張開嘴,半晌,才訥訥的說:"你──這樣愛曉彤?" "伯母!我向您起誓!"魏如峰坦白而祈求的回望著她。 夢竹悲哀的搖頭。 "可是,不行!不行!還是不行!"她絕望的用手抹了抹臉,拚命的搖著頭,"不行!魏如峰!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請你設法去體諒一顆母親的心!我不能讓曉彤和你來往!我不能!" "伯母,"魏如峰盯住夢竹,一字一字的說:"也請您體諒兒女的心,一定要拆散我們,曉彤會心碎,而我──"他咬了咬牙,堅定的說:"您怪我也罷,罵我也罷,我先向您說清楚,不論在怎樣的情況之下,我決不放棄曉彤!我會追求到底!" 夢竹惶然的抬起頭來,這年輕人的語氣中夾帶了太多的威脅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