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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雷恩娜(雷恩那)    


  「常、常……天賜——不准你傷害它!」還是不習慣親近的稱呼。

  被點名的尚未表示意見,阿七已開口搶道:「少夫人,您誤會了啦!虎仔是少爺從一位姓武的獵戶手上買來的,花費不少銀兩呢,少爺沒傷害它們,還整頓了一個小場地讓一窩虎兒玩耍嬉戲,要人好生看顧哩!」嗚嗚,若不是少爺已做吩咐,他阿七怎能讓一窩虎兒整成現下這狼狽樣?!早一掌一頭劈死這群小王八蛋。

  虎娃難以相信,懷抱小虎兒,視線怔怔地望住常天賜。

  「你……是真的嗎?你、你買下一窩子的虎仔,一頭不少?」

  「是的。」常天賜頷首,聲音持平,「一頭不少。」

  本以為自己救不了它們,虎兒全讓獵戶捉了、殺了,沒想到……沒想到……

  虎娃好想歡呼,小臉如綻開的花朵,她趕忙寧定,收斂過於外放的情緒。

  「你為什麼這麼做?」

  頓了頓,常天賜道:「一時興起。不為什麼。」

  「啊?!」她憨憨地眨眼,「那、那你保證將來絕不會傷害它們。」

  他手伸了去撫摸虎娃懷中的小虎,溫文慢語,「大夫配給我的藥方子,虎骨粉是主藥材之一,近來身子轉好,我好一陣子不喝那帖藥了,但往後如何,沒誰能知……」長指不經意地滑過女子的柔荑,感覺她輕輕一顫。眸色陡地轉深,他繼而道:「養著它們——以備不時之需。」

  「嗄?!」

  她神情更憨,弄不懂這男人話中到底有幾分真實,亦分辨不出他雙目中流轉的光彩——

  認真?!戲謔?!唬弄?!嘲諷?!

  孰個真切?!

  第五章

  世間生死無相關。

  為何向那名獵戶買下一窩虎仔?

  為一個姑娘,想討她歡喜,他壞了生死自然的原則。

  對與錯,該與不該,他未及思索,僅憑心中所欲,而動了私慾,是修行之道中又一次的偏離。

  他並不排斥如此的脫軌,甚至是享受這脫軌而得的結果。

  十年前,一個姑娘陰錯陽差地與他有了短暫交集,他對她熱烈的情懷和衝動的性子感到興味,淡淡的,不著痕跡,隨著時間流逝:十年後她再次來到身邊,他可以視若無睹不去理會,將她視作一般,卻選擇出手搭救,隱約明白那份興味並未消失,而是藏在精魂的深處。

  他想起深山木屋前,姑婆對他提出的要求。

  拒絕。或,接受。

  而他的決定將自己推得更遠,離開成仙正果的修行之路。

  房中,「囍」字剪紙仍張貼著,燈火搖曳下泛出金紅微光,婚禮已過,但洋洋喜氣還覆著在空氣裡,蕩漾人心。

  他半臥在床,外衣已然脫下,他的小妻子卻尚未回房,聽阿七道,用完晚膳後,她又跑去瞧那群小虎兒了。

  她對虎兒流露出的寵愛直接而熱切,絲毫不去隱藏,亦不在乎旁人目光。

  斂眉靜思,勾勒出含意深沉的笑,他右手掌心上翻,五指指節貫穿一股熟勁,整隻手掌泛出微光,光芒漸蘊漸闊,一顆銀白流轉的銀珠冉冉浮出。

  銀珠彷彿自有生命,所發出的光幾要掩蓋房中燈火,他把玩著、端詳著,看著它在掌上舞動,直到輕細的腳步聲由廊外傳來。

  房門教人推開的同時,他已收回銀珠,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閉目假寐。

  門邊,虎娃悄悄地跨了進來,往內房望去,男子背對著自己面向床帷內,氣息平緩,雙肩微微起伏,好似睡熟了。

  俏皮地吐了吐小舌,她躡手躡腳來到床邊,撩開輕紗帷幔。

  「天、天賜……常——天賜……你睡了嗎?」

  半晌無動靜,她深吸了口氣,終於傾前過去,試著將男子的身軀扳正。

  男子有張俊逸爾雅的臉,長年病疾,容色雖說蒼白,卻無姑娘家柔弱的氣味,朗眉挺鼻,薄唇有型,下顎的線條顯示出性格中的剛毅,而一對精采絕倫的目瞳正輕合著。

  虎娃細細瞧著,心中起伏甚劇。

  十年前的邂逅,十年後的重逢,姑婆的安排,這一段以報恩為目的的姻緣,她原能全身而退,卻教一切成真,如今,還能瀟灑離去嗎?

  靜靜歎息,她瞧著他片刻,忽地甩開腦中紛亂無章的思緒,右手捏出劍訣指輕輕抵在他的眉心,雙眸淡合,以內心感應元虛所在,那元虛之中有她的靈氣精魂,虔心靜意,即受召喚。

  須臾,她睜開眼睛,指尖因靈力感受發熱,心中大喜,正欲施動神通引渡出來,思緒轉動,不由得想起那窩虎仔。

  是自己的元虛銀珠護住他的心脈,助他養氣調息,身子才見好轉?

  果真如此,若取回銀珠,他的狀況是否會回復舊觀,將一天到晚咳個不停,動不動便厥了過去,不省人事?

  到得那時,他是不是又得天天煎熬藥汁?而他親口說出,在那帖藥方當中有一味主藥材正是虎骨。

  他向獵戶買下小虎,並未承諾永不殺害它們。

  即便做出承諾,一旦到了緊要關頭,人說出的話能堅持多久?世間人多是利益當頭,狡計相攻,她雖衝動單純,也曉得人心險惡。

  「你到底做何打算?」明知不會有解答,只是自喃著。

  內心天人交戰,沉吟片刻,劍訣指慢慢由男子泛出銀輝的眉間收回,終是沒下手取回銀珠。

  她告訴自己,如此為之是為了那一窩虎仔的安全,過一段時候,待小虎筋骨強健、有能力在野地覓食,她不僅要取走銀珠,連小虎也要一併帶走,放生野外。

  這樣……就沒有牽掛了。

  她怔怔地想著,怔怔地瞧著,歎了一口氣,又不明白為什麼要歎氣,心頭悶悶的,彷彿有些事委實難以決定,怎麼做都不對勁兒。

  在人世間,眾生眼裡,她已嫁他為妻。夫與妻本要一生相守,但他與她非同族類,一段姻緣只為報恩,恩償盡,情義絕,果真這般,她絕不能多有留連,不能陷得太深,要心如止水,要置之度外。

  又是歎息,她知道依自己的性子想要瀟灑來去恐怕不易,這時間,不由得怨起姑婆,為何將她的銀珠暗自贈予,讓她與一個人類的男子有了牽扯?!

  忽而——

  「你在惱些什麼?」

  靜夜中,低柔的嗓音響起,敲進虎娃兀自沉吟的心思,她愕然地瞪住他,身子下意識往後退縮。

  常天賜低低笑著,手掌握住她的皓腕,才要說話,虎娃陡地哀喊,後腦勺已結實地撞上後頭的床柱。

  「嘶呵——好、痛——」吸氣聲夾雜呻吟。

  男子笑轉歎息,將她拉近,大掌以安穩的勁道揉著她的痛處。

  「正要提點,不及開口你就撞上啦。」

  虎娃疼得齜牙咧嘴,額頭自然地抵在他胸口,任他撫弄。

  「睡就睡、醒就醒,誰像你這個樣子,不動不支聲,臨了卻來嚇唬人家?!」她罵道,在寬胸上槌了幾下拳頭出氣,聽到他驟然悶咳,手勁陡收。

  咳聲隱忍不住,由輕微轉成劇烈,虎娃一驚,連忙抬頭。

  「常、常——天賜,你還好吧?!」角色對掉,換成她拍撫著他的背脊和胸口,早忘記腦勺上的疼痛。

  他咳得整張臉泛了紅,好一會兒才歇止,微微喘氣,手掌神鬼不覺、悄悄地扣住拍撫胸口的小手,啞音地道:「打是情,罵是愛,你罵我、打我,我心中自是歡喜,也顧不得其他了。」

  「你——」她跟著漲紅臉,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瞠大美眸瞪人。

  他的俊容閃過不尋常的光彩,適才咳聲劇烈,直要催人心肝,現下嘴角卻是噙笑,一抹可惡的彎度。

  「什麼情啊愛的?!你、你別胡說八道!」那是世間男女才有的心緒,她不要懂也不想懂。

  姑婆雖已應允,不再執意要她克制性情往成仙正道修行,但提及情慾愛憎,未免……未免太奇怪了。

  她與這個男子有了夫妻名義,也成全夫妻之實,那本不是自己想要的,完全偏離預計。如今,兩個之間有了共同的記憶,她要將它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她定能控制感情,不讓自己陷下,一定要克制,非克制不可……

  她腦中紛亂之際,男子在軟榻上舒身,手勁施得巧極,攬住她扯近,由背後抱住她的小蠻腰,雙雙躺下。

  「常天賜,你、你做什麼?!」這親密的接觸教她心跳大亂,全身肌膚緊繃,一顆顆毛孔因他吹在頸上溫熟的氣息全都豎立站起,敏銳地感應著。

  「睡覺。」話中帶笑,由後頭傳出。

  聞言,虎娃又驚又羞又急又怒,她思緒直截了當,立即聯想到之前的洞房花燭夜,以為他、他又要——

  「我不要再跟你早生貴子!你、你你別碰我!」一碰就會亂了,會大亂特亂。

  先前「亂」了一回,尚且不能平復,若與他再牽扯下去,亂上加亂,而自己該要如何?!他是世間人,她是幻化人形的獸精,身不同、心各異,即便有了交集,亦短暫如流星,一切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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