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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瓊瑤 夠了,不要再問下去了!我正在戀愛,我知道什麼叫戀愛!我也懂得那份深切,狂熱,與執著!不用再談了。姐妹兩個同時愛上一個男人是自古就有的老故事,只是我從沒想到會發生在我身上!而一旦有可能發生,去探究這謎底的人就是個傻瓜!我原該順著楚濂的意思,早早的公開我和他的戀愛,不要去管綠萍的心理反應,也不要去管她愛不愛他。而現在,當綠萍向我剖白了她的心聲以後,我怎能再向她說: 「你的愛人並不愛你,他愛的是我!」 我怎能?天哪!我做了一件多大的傻事!假若你不知道做某件事會傷害一個人,而你做了,只能算是「過失殺人」。假若你明知道這事會傷害人,你依然做了,你就是「蓄意謀殺」了。現在,我已知道公開我和楚濂的戀愛會大大的傷害綠萍,我如何去公開它?天哪,我怎麼辦?我和楚濂怎麼辦? 我怎麼辦?我和楚濂怎麼辦?第二天的黃昏,我就和楚濂置身在我們所深愛的那個小樹林裡了。我用手捧著頭,呆呆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楚濂在我身邊暴跳如雷,不斷的對我吼著:「你是個小傻瓜!紫菱,你只會做最笨最笨的事情!什麼找陶劍波來追她,什麼不要傷她的心,現在,你是不是準備把我奉送給你姐姐,你說!你說!」 我抱緊我那快要炸開的頭顱,可憐兮兮的說: 「我很傻,我本來就是很傻很傻的!」 他一下子蹲在我面前,用力拉開了我抱著頭的雙手,直視著我的眼睛,他命令的說: 「看著我!紫菱!」我看著他,噘著嘴。「你別那麼凶,」我喃喃的說:「難道你聽到我姐姐這樣愛你,你居然沒有一些感動嗎?」 他一直看進我的眼睛深處去,他的臉色嚴肅而沉重。 「假若我能少愛你一點,我會很感動。」他說:「假若我能虛榮一點,我會很高興。假若我能輕浮一點,我會對你們姐妹來個一箭雙鵰。假若我能冷酷一點,我會罵你姐姐自作多情!但是,現在的我,只是很煩惱,煩惱透了!」 我看著他,然後,我用手輕撫著他的頭髮。 「楚濂,」我低語:「只怪你太好,太容易吸引女孩子!只怪我們姐妹都那麼癡,那麼傻!只怪你母親,為什麼不把你生成雙胞胎,那麼,我們姐妹一人一個,什麼麻煩都沒有!」 他捉住了我的手。「你怎麼有這麼多怪理論?」他說,望著我歎了口長氣。「從現在起,你聽我的辦法,好不好?」 「你先說說看!」「首先,我們去看你的父親,他是個頭腦最清楚,也最明理的人,我們要告訴他,第一,我不放棄現在的工作,不出國留學。第二,我們相愛,只等我儲蓄夠了錢,我們就要結婚……」「哦,不,我還不想結婚。」 「什麼意思?」「我——」我囁嚅著說:「我要等綠萍有了歸宿,我才結婚!」他猝然站了起來。「紫菱,你使我無法忍耐!想望看吧,現在是什麼時代,難道還有長姐不出嫁,妹妹也不能出嫁的道理嗎?你姐姐,她野心萬丈,要出國,要留學,要拿碩士,拿博士,還要拿諾貝爾獎!誰知道她那一年才能結婚?如果她一輩子不嫁,你是不是陪著她當一輩子老處女?」 我低下了頭。「你根本不懂,」我輕聲說:「你完全不能瞭解我的意思。」 「那麼,解釋給我聽!」他咆哮著說。 「好吧!我解釋!」我忽然爆發了,從石頭上一躍而起,我大叫著說:「你根本沒心肝!沒感情!你不能體會一個女孩子的癡心!你沒有看到綠萍談起你來的表情,語氣,和神態,她已經把整個心和生命都給了你,而你,你卻完全不把她當一回事……」「住口!紫菱!」他叫,抓住我的手腕:「你必須弄弄清楚,如果我顧到了她,就顧不到你!你是不是希望這樣?希望我離開你而投向她?這是你的願望嗎?說清楚!紫菱!」他炯炯然的眸子冒火的盯著我:「或者,你並不愛我,你已經對我厭倦了,所以想把我丟給你姐姐!是這樣嗎?紫菱?」 「你胡說!你冤枉人!」淚水沖出我的眼眶,我重重的跺著腳,喘著氣。「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你,你故意冤枉我!你沒良心!你欺侮人……」他一把把我擁進了他懷裡,緊緊的抱著我。 「哦,紫菱,哦,紫菱!」他溫柔的叫:「我們不要再吵了吧!不要再彼此誤會,彼此折磨了吧!」他吻我的耳垂,我的面頰。「紫菱,你這善良的,善良的小東西!愛情的世界那樣狹窄,你如何能將我剖成兩個?即使把我剖成了兩個、三個、或四個、一萬個,……可能每一個我,仍然愛的都是你,那又怎麼辦呢?」我在他懷中輕聲啜泣。 「真的?」我問:「你那樣愛我?楚濂?」 「我發誓……」「不用發誓,」我說:「只告訴我,我們把綠萍怎麼辦呢?」 「你肯理智的聽我說話嗎?紫菱?不要打岔。」 「好的。」「讓我告訴你,我和你一樣為綠萍難過,可能我的難過更超過你。小時候,我們一塊兒遊戲,一塊兒唱歌,一塊兒玩。誰都不知道,長大了之後會怎麼樣?現在,我們長大了,卻發生了這種不幸,人類的三角戀愛,都是注定的悲劇,往好裡發展,有一個會是這悲劇裡的犧牲者,弄得不好,三個人都是犧牲者,你是願意犧牲一個?還是犧牲三個?」 我抬起頭,憂愁的看著他。「你是說,要犧牲綠萍了?」 「她反正不可能得到我的心,對不對?我們也不能放棄我們的幸福去遷就她,對不對?我告訴你,紫菱,時間是最好的治療劑,有一天,她會淡忘這一切;而找到她的幸福,以她的條件,成千成萬的男人都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可以向你打包票,她不會傷心很久。」 「真的嗎?」我不信任的問。 「真的。」他懇切的說:「你想想看,假如她真嫁了我,會幸福嗎?結果是,我的不幸,你的不幸,和她的不幸,何必呢?紫菱?離開我,她並不是就此失去了再獲得幸福的可能,人生,什麼事都在變,天天在變,時時在變。她會愛上另外一個人的,一定!」「那麼,你預備和爸爸去談嗎?」 他又沉吟了,考慮了很久,他抬頭看著我。 「不,我改變了主意,」他決定的說:「我要自己去和綠萍談。」我驚跳。「什麼?」「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豈不太傷她的自尊?」他那對明亮的眼睛坦率的看著我。「你放心,我會措辭得很委婉,我會盡量不傷害她。但是,這件事只有你知道,我知道,她知道,不能再有第四者知道。反正,她快出國了,她出了國,別人只以為是我沒出息,不願出國,而她丟掉了我……」 「我懂了,」我說:「我們要串演一幕戲,變成她拋棄了你,而我接受了你。」「對了。所以,我們相愛的事,要延後到綠萍出國後再公開。」他盯著我,我們互相對望著,兩人都憂心忡忡而煩惱重重。好半天,我們只是對望著,都不說話,最後,還是我先開了口:「你什麼時候和綠萍談?」 他沉思片刻,摔了摔頭。 「快刀斬亂麻,」他說:「我明天下班後就和她談!」 我打了一個寒戰。「你要在什麼地方和她談?」 「我帶她到這樹林來,這兒是最好的談話地方,又安靜,又沒有其他的人。」我又打了一個寒戰。他警覺的盯著我。「你怎麼了?紫菱?」他問:「冷了嗎?」 「不,不冷。」我說,卻打了第三個寒戰:「我只是心驚肉跳,我覺得……我覺得……」 他緊握住我的雙手,他的手又大又溫暖又有力。 「把你的心事交給我,好不好?」他溫柔而堅定的說:「信任我!紫菱,請你相信我!」 我望著他,暮色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游來,充塞在整個的林內,樹木重重疊疊的暗影,交織的投在他的臉上。我忽然打心底冒出一股涼意,我又一度顫抖。一種不祥的預感緊緊的包圍住了我,我死命的握緊了他,說: 「你不會愛上綠萍吧?」「天!」他輕叫:「你要擔多少種不同的心事!」 「我……」我囁嚅著,輕輕吐出幾個字來:「我愛你!楚濂!」「我也愛你!」他攬著我,在我耳邊低語:「你一定要相信我,紫菱。」他輕念了兩句詩:「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含著淚笑了,偎著他走出了樹林。 事後,我想起來,那兩句詩竟是「長恨歌」裡的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