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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雷恩娜(雷恩那) 他懷疑她,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清楚,她雖可救燦郎性命,但燦郎身上的血卻是她唯一的解藥。 這便是滇門「九重蠱」,蠱中帶咒,一陰一陽,一死一生。 小舟緩緩劃入一叢柳樹,繞了進去,竹閣美好地佇立著,寧靜依舊。 沐灩生不等眠風停妥,身子已跳到竹閣岸邊,輕靈靈往裡頭奔去。 李星魂一驚,拔腿要追,偏教張鬍子扯住。「五爺,跑這麼急做啥?人家小兩口見面,可不干咱們的事,你也是娶了老婆開過竅的,難道就不懂?」 他張望著,急急喊:「唉呀!你不懂啦!」 這話可惹毛張鬍子。「哎呀--別以為咱沒討過老婆,就道咱真的不懂了!」 「不是不是。」真是牽扯不清,李星魂乾脆將實情說了出來。 這一邊,沐灩生奔進竹合,這兒的擺設她依然記得,在接近臨窗竹軒時,她腳步不自禁緩了下來,方寸間好似來了一隻小鹿,跳亂所有心緒。 門是半掩著的,她跨了進去,眼睥環顧四周,在臨窗的躺椅上瞧見那個男子。 他面著窗斜倚,聽見他長指翻書的輕微聲音,沐灩生不能控制唇角,那裡又浮出嬌艷的笑花,心柔軟酸楚。 悄悄地、悄悄地靠近,在容燦察覺時,她一雙小手已由後頭蒙住他的眼。 「燦郎……猜猜我是誰?」唉,這世上只有一人這樣喚他,還用猜嗎? 她好想吻他,隨即想起唇上的胭脂,克制了衝動,不願他知道自己真實的模樣。好想、好想吻他阿…… 斜坐的人猛地回身,大掌扣下她的柔荑,兩人目光凝接,無聲勝有聲。 她不動,感覺他掌心的粗糙,容顏燦爛溫柔。「你有沒有想我?」 一口氣憋在胸臆,以為是夢,直到分明那熟悉的眉眼甜笑,才恍惚回神。 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他眉心皺折,隨即放開她的手。 「你來做什麼?」他口氣是煩躁的,還不習慣感情支使。 「我來瞧你死透了沒?」此話一出,兩人都憶起上回在竹閣相見的情景。 那時,夏夜美麗,她的眼如天邊明亮的星。自那時起,他便深深受她吸引。 這陣子,容燦思索極多,仍理不清情緒,總覺得無法將她掌握,兩人的關係就在這樣的不安定中聯繫。 在蝶飛的大船上,他對她心懷恨惱,怒火高熾,其實大半是惱怒自己為何受她吸引。之後經玉郎和張鬍子解釋,又見鐵製兵器與其他貨物隨船而回,弟兄們安全無虞--是,他是對她誤解,但讓他受手銬腳鐐之恥,把他如畜生般鎖鏈起來,將他驅入這般困境、形同廢人的始作俑者,卻是她的父親。 正因如此,「抱歉」兩字,他對她極難啟口。 他想轉開臉不瞧她,想叫她走別來擾亂他,可是畢竟是想想罷了。 然後,聽見她說:「你沒死透那很好啊,因為我已經來了……我在這兒,你就不會死了。」那語調頑皮,柔軟得彷彿喃著一曲。 不知怎地,心莫名緊澀,容燦端詳著她,被一種突來的不安緊緊攫住…… 恍然大悟,是那對眼,他首次在她眸中察覺那種神情,他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東西」,反正就是不喜歡,極度、極度的不喜歡。 「燦郎,別生我的氣了,我們好好相處……我帶解藥來了,待你痊癒,我、我就得回蒼山……我不能久待的……」她笑,眼眶熱熱的,她趕緊抱住他,故意將臉壓在他胸前,笑聲咯咯,說得輕鬆寫意,「從此,就毋需再見,我想……我會很忙很忙,忙著整頓滇門,可沒時間來纏著你……燦郎,你高興不?」心又在抽痛,她咬住唇,將翻湧的腥味嚥下。 他的直覺向來奇準,事有蹊蹺,他捺住性子按兵不動,大掌忍不住偷偷地撫著她的香發,目光轉為銳利深沉。 此時,門悄悄教人掩上,三個人躡手躡腳地走開,活像小偷似的。 來到安全地帶,張鬍子終於放聲說話。 「咱就說,沐家女娃兒不會害燦爺的,她對他可死心塌地啦,現下瞧見了吧!唉唉,話說回來,她若救他,自己也活不了。你啊你--」粗指指著李星魂,也不管對方是老幾了,「是大名鼎鼎的回春手,若不想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可砸了招牌啦!」 一旁,眠風點頭如搗蒜。 如果金鞭霞袖真不在了,光是想像那個狀況,他背脊都冷得發麻,若惡夢成真,往後太平日子是同他絕緣了。 「一人生、一人死,你們道我希望如此嗎?」李星魂大喊冤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可是,真有後路嗎? 第九章--待得天晴花已老(二) 他知道,她想吻他。 窗外,陽光撒在水面,淡淡波光招搖,吹入窗內的風,帶著陽光和水的味道。 他假寐著,感覺那人輕輕盈盈來到身邊,臉離他好近,近得能聞到她發上的香氣。她停住不動,他腦海中浮現她專注凝視的神態,猜測她正端詳著自己。 忽地,臉頰暖暖麻麻,她又隔著空氣撫摸他了。 他知道,她想吻他。心音促了起來,他按捺不動,費力地控制著,竟隱隱期待,期待那柔軟的碰觸,來結束、抑或是加深這甜蜜的痛苦。 許久許久,她緩緩俯來,在他的嘴上小心翼翼地啄了一下,倏又退開。 一聲歎息幾要衝出他的喉嚨,他故意裝出無意識的低喃,藉以掩飾。 見他扭了扭頭平靜下來,她咬著唇再次輕輕攀近,好想、好想深深吻住他,而非這般淺嘗即止,卻擔心胭脂褪落顏色。她只能故技重施,用著輕吻連續啄了他好幾下。 唇色避無可避地落在他的嘴角,她微怔,隨即伸手拭淨,下一瞬,小手已握在他掌中。她望入男子深邃的眼,尋找該有的怒氣和輕蔑,她可以裝得很勇敢、很無謂,但在那目光中,竟沒有她以為的東西,她有些迷惑,一臉可愛的無辜。 「你生氣啦……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不知不覺,她說出這句話,因為已成慣性。對他陰鬱暴怒的脾氣,她應付自如,可現下他的反應,真教她不知所措。 容燦細瞇利眼,難得見她錯愕又無所適從的模樣,心中竟浮出怪異愉悅。他輕哼了一聲,「顯然,你知道的還不夠多。」 她寧定,小手撥玩單耳銀環,媚波橫生。「我知道你就夠了。」 總是小小的、不經意的舉動,淋漓地勾引出她的嫵媚風情。 容燦心為之一悸,似乎能夠體會,為何在展現艷麗無端的神態,她的眼瞳仍明朗如月,時而閃爍無辜的光彩。因她自己亦無所覺,只是天生的、自然的流露。 「你做什麼直瞧著我不放?」她歪了歪頭左右打量他,抓起一小撮發尾,頑皮地掃過他的頰,燦笑著,「你是瞧我好看嗎?」 容燦挑勾濃眉,一會兒才道:「為什麼要搽胭脂水粉?」那些花香蓋住她蜜頰與軟唇散發的自然香氣,他……不喜歡。 微怔了怔,她眨動靈眸,「你發現啦!怎麼樣?這不是很美嗎?你們漢家的姑娘玩意真多,光水粉就分好幾種顏色,我選了好久才決定的,瞧--」她偏過臉趨向他,「臉是不是變白了許多?還有胭脂,用著好小巧的盒子裝著,我選了大紅顏色,你喜不喜歡?」 「你沒事化什麼妝?學漢家女子做什麼?!你的臉蛋已經夠--」說到最後忽然截斷,他雙目瞪著,胸口微微起伏。 「燦郎,你想說啥?」那無辜的神情再次浮現。 你的臉蛋已經夠美的了。這是他想說的,卻硬生生吞下,因為此話一出,她定會笑得燦爛得意,她會開始預設他的心意,然後無比神准地命中。她喜愛旁人讚她貌美,他是知道的。 他是知道的?!容燦內心突兀,難以置信自己會用這種句子。 見他忽然沉默,她柔聲歎息。 「以往在蒼山,我和瀾思會摘許多馬纓花,將紅花搗出汁液,擦在唇上和雙頰。這也是我第一次用中原的胭脂水粉,很漂亮……嗯,真的……很漂亮……」她抬起頭,精神陡然振作,「你知道馬櫻花嗎?你瞧--」她將霞袖遞到他面前,獻寶似地笑著,「馬櫻花就是長這個樣子,盛開時花朵好大,又紅又美。」袖上刺著一團團的花采,斑斕如霞虹。 那不安的直覺又來了。容燦說不上為什麼,彷彿她的笑容背後,藏著極深的秘密,她不能應付,只有以笑帶過。 「燦郎,你、你別不說話……」他拿著她直瞧,瞧得她心跳亂了拍。她寧可他生氣吼人,也不要這樣悶不吭聲,就像張鬍子說的,那個什麼……三拳打不出個悶屁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