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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鈴蘭    


  事實上,他真正害怕的是幼梅有個不完整的童年,這件事會在她心底留下陰影,成為第二個夏冬。

  在這個時候她要是悍然拒絕,就未免太不近人情,更別說傅衡生與她淵源深厚,她怎麼忍心見他難過?不過是收留一個小孩!

  好吧!收容就收容。如果連一個小孩都不能幫傅衡生照顧好,她怕自己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

  他垂頭喪氣的搖頭,「我知道馨蕾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也明白不該提出無理的要求。可是我實在是……」

  瞧他欲言又止、欲振乏力,整個人像洩氣般的毫無生氣。

  這不是她平常認識的傅衡生。他向來都是精神奕奕、斯文有禮,令她舒服又安心;如今為了妹妹的事情,勞心勞力,又要應付多病且精神衰弱的媽媽,她沒來由的感到心疼。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把孩子放我這兒,多一個人我還有能力。」

  委靡不振的傅衡生欣喜,「真的!?你真的願意?」

  她訥訥的補充道:「我可是因為你,絕對不是因為我原諒馨蕾跟段一軒。」她賭氣的撇開頭。

  「有差嗎?馨蕾當年的任性,不是為她帶來了這苦果?」她這個做哥哥的都為她當年的決定感到扼腕。

  同為男性,他自然知道段一軒是怎麼樣的人,或許外表掩飾得很好,但本性是騙不了人的。雖然當時夏冬為他癡迷,但是有他在背後護著,加上段一軒不可能看到夏冬的美好,自然不可能越雷池一步。

  最重要的是他想一步登天,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花心思在夏冬身上。

  果然,他的目標正是夏冬的好友馨蕾。

  當時父親的名氣,為馨蕾的枝花身份更添吸引力,尤其她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然是非常好的跳板。段一軒當時便是畏懼他,同時也知道自己對夏冬有特殊的情感,所以假意追求夏冬,以掩護真正的目的。

  馨蕾的下場,他也要負責任。當初他把全副心力放在夏冬身上,忽略妹妹已遭人覬覦,等到珠胎暗結,一切已經來不及。

  如今要掀開夏冬的舊傷口,他同樣懊悔,「你知道,我真的是——」傅衡生沮喪萬分,想解釋自己的難處。

  夏冬搶先一步掩住他的嘴,阻止他,「夠了,是朋友就別說肉麻話,我當是上了賊船。收起你要死不活的臉,這樣一點都不像你,看起來怪難受的。別忘了你媽媽跟幼梅她們還倚賴你。」沉默了一下下,她又補充一句,「反正我們又不是外人,別內疚了。」說著,還用雙手掩蓋他的嘴。

  傅衡生聽到「不是外人」這句話時,無神的雙眼突然發出意味深長的晶光,炯炯有神的直視著面孔不到一尺遠的夏冬。

  收到他深邃的眼所發出的異樣訊息,夏冬突然想到她話中包含的意義太廣了,廣到接連起三年前那個晚上,他們所犯下的糊塗事——超越他們之間法定界線的事。

  她冰冷的面孔瞬時滾燙起來,連耳根子都開始冒煙,彆扭的才想抽開手,已被另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手給握住。

  傅衡生在她上頭用低沉悅耳的嗓音溫柔的說話,「你已經準備好跟我談了,是不是?」

  他的聲音惑人到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帶著些許命令的感覺讓她面紅耳赤,久久抬不起頭來,腦子一片熱脹。這不同於他在小時候常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安慰她、鼓勵她——在她情緒最低落時。

  兩種不盡相同的音調,卻出自於同一個人。一個從小照顧她,常被她戲謔為保母的男人。

  一直以來她認為他是同學的大哥,一個常常回過頭就發現他對著自己笑吟吟的男人,一個時時會伸出援手,像有雙羽翼為她遮擋風雨的朋友。她從未想過會與他涉及男女情懷的關係,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然而自己的第一次竟是與他……

  至此之後,她重新正視他在心中的地位,發現已大大不相同。

  夏冬張口結舌,許久許久才迸出一句逃避的話,「我……我還……還沒準備好。」

  該死,笨東西,你幹嘛口吃得像個拙蛋?拿出你孤傲淡漠的個性,這種害羞的小傻蛋不屬於你的風格,別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她拚命的對自己心戰喊話,偏偏一遇上施展柔情的他,自己就像跳針的唱盤,不是重複話語,便是胡言亂語,再不然就是僵硬得像個機器人。

  她聽見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十分努力壓抑地說:「我只能再等你一點點時間。」

  她大氣都不敢喘的點頭,「嗯。」她不明白,自己根本沒做錯,為何當他提起這種感情事時,她就像是欠債的人似的,卑微又懦弱得只想逃避。

  「幼梅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轉移話題了,夏冬馬上像衝出水面的溺水動物,大口大口的呼吸,講話也靈活了,「好啊。那你今天就睡這裡好了,我剛剛已經把客房整理出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好不好?」

  這句語帶無奈的「好不好」,洩漏了她的求饒心態。

  傅衡生莫可奈何的瞥了她一眼。算了,都等她長大,還怕她會逃?再耐心點吧。

  「可是幼梅她?」方纔她才傷心的回房。

  只要能縮短對談的時間,任何事她都願意做。她自告奮勇的擔下責任,搶著說:「讓我來吧。你該說的都說了,去休息吧。」

  未免太迫不及待地想逃離他了吧!?

  傅衡生沉思了一會兒,緩緩的點頭,「嗯!」

  夏冬見他回房,來到幼梅的房門前敲了敲。見沒有回應,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氣,逕自開門進去。

  一眼就看見伏在床上哭泣的幼梅,小小的肩膀不停因啜泣而上下抽動。

  她走近,坐在床沿,靜靜的開口,「生命原本就有許多困境。有人很小就遇到,有人一輩子被保護好好,由長輩為他們披荊斬棘。」

  哭聲沒有停,但明顯的減小,似乎想聽清楚她的話。

  「哭泣是一定會,但是也要適可而止,想想以後怎麼過日子。」她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把心中的話說出來,「你應該慶幸,你……你媽媽還很好,一年之後,或者更早就能見到她。你舅舅已經幫她爭取到好的待遇,你不要擔心,好好的等。」

  幼梅飲泣的抬起頭,那張臉濕成一片,淚水還不斷的流。「可是我想她。」

  「當然要想,你當然要想她,她只剩下你,你是她的寶貝,是不是?」

  「爸爸?」

  她照實講,「他選擇新生活,你並不在他的計畫中。」有些人或許不想傷害孩子,因此很多殘酷的事情情願隱瞞。不過她認為提早讓孩子認清生命中的缺憾,也是成長中必須有的教育,未來是靠自己啊!

  「嗚……嗚……」幼梅明白父親不要自己,馬上又埋回枕頭痛哭。

  夏冬沒有阻止她哭,她幽幽的道出:「以前小時候,我爸跟我感情不太好,我甚至沒有他對我笑的記憶。那時候我就想,等我長大一定要賺錢買一個好爸爸。後來長大才曉得根本沒人賣爸爸,爸爸只有一個,不管多好多壞都要接受。」

  她欠了欠身,像是自語般的繼續往下說:「成長的過程中少了父親角色,或許會有許多難堪和遺憾,但是久而久之就會習慣。像我都一直催眠自己,其實我有一個疼愛我的父親,否則我會恨他,恨到無法自拔。所以有時候父親的存在會比沒有更痛苦,你要學習試著去接受。」

  幼梅停止哭泣,聲音從枕頭中傳出,淒淒楚楚,「可是我還是一直很想媽媽,舅舅很忙很累,我不可以再煩他,你可不可以帶我去看她?」

  這個問題令夏冬頭痛欲裂,孩子想見母親天經地義,幼梅想見馨蕾卻有點困難。

  第一,她心結未解,第二還是心結。她心中的疙瘩未去,怎麼也無法對自己的心情交代。

  她望了一眼充滿期待的小臉,沒轍的歎口氣,「好,我帶你去。但是你要先將自己安頓好,適應好新生活,否則你媽見到你那麼彷徨無依又不健康,豈不是更難過?」

  「好,我會,我會的。」幼梅點頭如搗蒜。

  牆上的鍾已經指著三點多,她問:「那你今天睡得飽飽的,明天請假,我帶你上街買些必備的東西。」

  「嗯!」她在床上躺穩。

  夏冬嘴角扯動,起身為她關電燈,房間陷入黑暗中,讓她紛亂的心情能沉澱下來。

  回自己房間之前,她還先到客房,看看傅衡生。

  床頭櫃上一盞暖暖的小燈照著床鋪上的男人。他雙眼閉闔,胸膛上下規律的起伏,微微發出鼾聲。

  拔掉眼鏡的他整個人年輕好幾歲,而他不過大自已四歲,卻老喜歡在自己面前裝老成。

  夏冬微笑,低頭俯視他那張端正、溫文儒雅的臉。睡著的他比較沒有威脅性和壓迫感,忍不住一時手癢,輕輕的撫摸他的頭髮。

  他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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