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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鈴蘭    


  看來必須用誘導的方式,她問:「你將來想做什麼?」

  這個問題讓幼梅突然忸怩起來,渾身不自在,她囁嚅,「什麼是什麼?」

  「比如說想像爺爺一樣當醫生,或是像舅舅當生意人,或是護士、空中小姐……這些都需要用功唸書。」

  幼梅沒頭沒腦的回道:「我想當你。」

  啥?她坐直身子,以為自已聽錯。

  「我想像你一樣當說故事的人,寫童話故事書。」

  「你怎麼知道我的職業?喔,對,一定是看見滿屋子的書吧?對了,要像我這樣編故事,也是要念很多很多書啊,你功課不好,怎麼寫給人家看?」

  「可是——」

  這小鬼,還要辯解,「可是什麼?」

  幼梅雙手背在背後,鼓起勇氣的說:「可是……媽媽說你小時候功課也不好,就能畫出很漂亮的畫和說很好聽的故事,你編的那些故事,媽媽都有說給我聽喔!」她如數家珍的扳著手指頭,神情嚮往欣喜。「你說有掃把精靈喜歡吃泥土、便當精靈專門偷吃人家的便當、雨滴神仙是愛哭鬼、後山有無數無數的蝴蝶趁著沒人時開宴會、每一株小草都是男生……」

  夏冬啞口無言,聽她說著那些自己都記不得的「謊話」!

  謊言是為了堵馨蕾的無數問號。例如她的便當空的,是因為母親沒幫她準備,因此編個便當精靈偷吃她便當,當時天真的以為可以騙過人。

  雨滴神是愛哭鬼,所以被雨淋到,她也變得愛哭。那是因為有一次哭被她看見。後山有無數的蝴蝶仙子開宴會,也是……算了!她還解釋個屁,乾脆一次說清楚算了。

  「你媽除了這些還提些什麼?」她倒想聽聽看。

  「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小時候跑得好快,常帶她去草原賽跑、摘花、捉昆蟲,還編了好多有趣的故事給她聽,比故事書還精采,畫的圖也好漂亮喔,她都有寫在日記本上喔!」幼梅天真的點頭。

  小時候她就是野孩子一個。「只有這些?」她兩眼如探照燈盯著幼梅。

  「她說你們好好,常共用一條手帕。」

  傻瓜,那是因為她沒有那種奢侈品。

  「你常送她回家。」

  笨蛋,去她家就有溫暖的關心和留下來吃飯填肚子。

  「你還帶她翹課去吃冰。還有你喜歡喝咖啡加白蘭地,愛吃牛肉麵、愛下雨、愛吃飯團、遇到不熟的人不說話、討厭人多的地方、吃棉花糖時一定要擠扁。」

  背這麼熟?「就這些?」

  「還有很多,她還說舅舅最疼你了,常常逼你——」

  「好了,關於你舅舅的部分跳過。」夏冬臉皮薄,不想在孩子面前臉紅。

  幼梅驀地悲從中來,「她還喜歡念你寫的故事給我聽,每天每天都念。」頹然垂下頭,「她說這些都是她最美好的回憶,可是我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最美好的回憶?

  夏冬心頭一凜,身形不穩的晃動一下,有欲哭的衝動。胸口彷彿有極大、莫名的情緒要潰堤。

  「我們說好了,等你安頓好,我就帶你去美國看媽媽啊!所以你一定要拿好成績給媽媽看,不要讓她擔心。」

  「嗯!」幼梅妥協。

  昨夜受了點風寒,今天又忙東忙西的,夏冬覺得有點累,她疲憊的站起身,交代幼梅,「你好好寫功課,冬姨去睡一下子。」

  ※  ※  ※

  還是一樣的陰天,冷冽的雨直下,天空灰茫茫的,讓人無力睜開眼。

  場景變換,小小的她又在哭泣了,酒過三巡之後,父親拉開粗嗓門,威脅要丟她出去,沒人救她。然後是棍棒齊飛,她遍體鱗傷,鄰居都不敢上門搭救,只能頻頻搖頭歎息。

  為什麼會這樣?母親呢?

  誰來救她!?誰來救她!?沒人聽到她的聲音,像只放在砧板上的魚,不停的張大嘴呼吸,眼睛瞪大,任人宰割。

  下一幕,她又看見馨蕾笑咪咪的拉著她的手,在草原上奔跑,那真是她童年唯一的安慰。

  接著馨蕾走了,她跌入一個自己抓都抓不住的黑洞,爬不起來。

  「嗚……嗚……」

  有道聲音關心的喚著她:「鼕鼕,鼕鼕。」

  夏冬睜眼,畫面依舊恍惚,眼睛卻泡在淚水中。

  傅衡生無比溫柔的摟住她。「怎麼了?」

  她沒防範的汲取他的熱度,一時軟弱,聲音如孩子般的哭訴:「父親要賣掉我換酒喝。」這是她自小的夢魘。

  「不會的,你這麼可愛又乖,他捨不得。」他又憐又寵的把她的身子摟得更緊。

  「我……我一點也不可愛也不乖,我很壞……很壞。」她抽抽噎噎,「我幾次……好幾次都詛咒父親能早點死去,不要再出現。我……也很嫉妒馨蕾,她那麼好,都不吝嗇,什麼都分給我,糖果、餅乾、手帕、家庭的溫暖,連哥哥都分給我,我騙她她也不生氣,可是我還很嫉妒她。我那麼壞……」

  說話沒頭沒腦,是睡迷糊吧?

  傅衡生晚上特意路過鼕鼕家,就見幼梅急著說她在房間哭,他立刻拿備用鑰匙開門進來,才曉得是她作噩夢,在夢中徘徊不醒。

  他慢慢的靠在床頭,讓她顫抖的身體更能貼緊他,大手不停的撫著她,輕輕柔柔,規律的催人放鬆。「你父親已經去世,而且馨蕾也不生氣,她一點也不在意你騙她。」

  「不是,她對我那麼好,什麼都給我,我不應該跟她爭段一軒的,她要,我應該分給她的,我不該生氣的。嗚嗚……」

  「噓……噓。」他又哄又吻。

  「是不是我害她坐牢的?因為我只想讓她內疚、對我有歉意、能求我原諒她,可是我不想她坐牢。我只想在她面前,能有一點點勝利,超過她,我不想她坐牢,一點也不想。真的,是真的。」她哭哭啼啼,淚眼朦朧,可憐又狼狽失態。

  這才是鼕鼕的內心告白,沒有表面的強硬、冷酷、拒人於千里之外,在她淡漠的外表下,有一顆矛盾又自卑的心。

  「我相信,我相信你。」

  「你告訴她,我已經不要段一軒了,給她,讓給她。」她頻頻呢喃,「我已經不生她的氣,我想像以前一樣,什麼都公家。我真的不想對她生氣了。」

  傅衡生對她說道:「這你要自己跟她說。」

  「嗚……嗚……」她好難過。「她說不定已經不想理我。」

  傅衡生很想鼓勵她,低頭凝望時她又疲憊的睡著,陷入黑甜鄉中。方纔的一切言論就像孩子在夢中啼哭一般,咕咕噥噥幾句馬上又睡著。

  小幼梅的出現帶給她不小的衝擊。她表面無事,事實上全面戒備,對他張牙舞爪、冷淡不理。這些表現壓根都是在保護自己,嚇唬別人罷了。

  傅衡生愛憐的望著她的睡顏,又親又吻。

  一個細小的聲音喚著他,「舅舅?」

  他一愣,抬起頭來,發現小幼梅站在門口,擔憂的看著他。

  恰好房內一片黑,否則他豈不是被侄女看到自己的不恥行為?

  「噓,她沒事。」他揚揚手,要她放心。

  幼梅點頭,輕輕的把門關上。

  事後,她在日記上寫著——

  原來舅舅有時候也很小人,又還沒結婚,卻對冬姨做親密的舉動,冬姨都被蒙在鼓底,我是不是要告訴她呢?

  第五章

  「早!」傅衡生西裝革履,穿戴整齊的從餐桌上抬起頭來。

  夏冬則兩眼腫泡,憔悴有加,等看到他坐在餐桌旁衝著她笑,陽光一般的笑臉竟覺得有些刺目。

  她出言攻擊諷刺,「昨晚又在這兒過夜,好男人是不夜宿的。」不耐煩的語氣同昨夜的脆弱哭啼,判若兩人。

  「所以說我不是好男人羅!」他樂得與她抬槓。

  「不回家伯母會擔心。」不是說她身體欠安?

  傅衡生似乎早已準備好台詞,「年滿二十,她已不過問,還樂得想準備喜事。她身體既然欠佳,讓她過過乾癮有什麼不好?況且我不是沒努力過,我只是守株待兔,並相信有一天,老天被我感動。」

  聞言,夏冬面孔冷冽,不吭一聲,好似非在他身上瞪出個洞來不可。

  這傢伙愈來愈放肆,以前還肯做正人君子,口口聲聲說等她準備好,最近卻變本加厲的想給她顏色瞧,動不動就語露弦外之音,不知有多露骨,存心讓她發窘。也還好沒外人,否則她這張臉往哪兒擺?

  此時幼梅端著早餐從廚房出來。「冬姨早,吃早餐吧。」

  她臉孔發青的坐下,專心嚼著自己的烤麵包,沒注意到幼梅滿臉期待的等著她開口。

  傅衡生提醒道:「這早餐是幼梅準備的喔!」

  「是嗎?」她驚訝,「你幾歲啊?」

  「今年滿八歲!」她口齒清晰的回答。

  「不得了了,八歲就會做早餐。」她喟歎。

  八歲時,她在做什麼?大抵是躲板子吧?一成不變,沒什麼新意,卻……

  心情逐漸低落時,傅衡生像是肚裡的蛔蟲,馬上喝令她,幫她脫離低潮,「喂!總該有感謝之意吧?小幼梅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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