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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呂希晨(晨希)    


  一開始就不喜歡這雙既大又圓亮的眼睛,因為這雙眼就像照相機的鏡頭一樣,滿滿的淨是挖掘真實的本能,以及任何事物都無法在它面前掩藏的清澄,這一雙眼誠實反映每一個印照在上頭的人事物,當然連他也不放過。

  他向來不喜歡看清楚自己,不喜歡看見隨意為之便能傷害數以千萬計人命的自己;所以一開始認識她,他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感到厭惡,厭惡那一雙眼所帶給他的自覺。

  但是隨著相處的時日愈久,當初的厭惡感就愈顯淡薄。她愚蠢莽撞、無事生事的正義感讓他覺得好氣又好笑;什麼事都要插一腳,老把自己放在危險處境而不自知的遲鈍又是那麼可愛直樸,他從沒遇過這種既笨、又老實承認自己笨的女人。

  而厭惡感的消失卻夾帶了某種程度上的在意,當厭惡感減一分,對她的在意就多一分。在意到為她處理幕後工作也無所謂;在意到一步步跟在她身後,替她注意她粗心大意的性格裡不會注意到的危險,成了習慣也無妨。

  從不願意將除了黑街之外的任何事放在心上,自覺黑街已佔滿他大半生活,而不願再多出其它與己無關之事攬上身的他,因為她的出現而改變,自願擔上她這麼一個遲鈍平凡的女人,這箇中原因不用多想,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只是——遲鈍如她會感受得到嗎?還是只將他的關心當作朋友或同事性質的照顧?

  美麗的臉壓低在兩人一寸之隔停住,雙瞳對上始終直視自己,不知道是因為呆住還是因為錯愕而無法反應的她的雙眼,他開了口:

  「不推開我?」

  推開?推開什麼?羅飛羽連眨一下眼睛的反應都沒有,還是呆呆看著他,彷彿已沉溺在某種事物當中。

  事實上,她真的是被宇文律靠得太近的美麗臉孔震懾住,到現在還無法回神;或者,連「回神」兩字怎麼書寫都忘了。

  看著她呆茫依舊的表情,字文律歎了口氣,放棄一開始的念頭,轉而拿起放在桌上的冰塊,貼到她被打腫的臉頰上。

  「好冰!」羅飛羽被冰震得回神尖呼,縮退身子拉開兩人距離,語帶控訴:「你幹嘛冰我?」

  「你的臉腫了一大塊,你難道沒感覺?」遲鈍如斯,他怎能奢望她會察覺到他心思的轉變。

  他不提她還沒想到,一提一張臉苦哈哈皺成個小籠包似的,呻吟出聲:「唔……痛、好痛……」

  「總算知道痛了,恐龍。」他搖搖頭,丟給她「服了你」的反諷眼神,他再次抬高她的下頷。「張開嘴,讓我看看有沒有咬傷。」

  「噢。」她依言張嘴。「啊——」

  「你嘴巴真大。」宇文律笑謔。

  「你老愛捉弄……噢,好痛!」被摑掌時沒咬傷的嘴,在罵他的時候才被自己咬傷,疼得她差點掉淚。「好痛……」

  「受不了。」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他真的拿她沒轍。「沒看過老愛拿磚頭砸自己腳的人,你是第一個;更難能可貴的是每一回都砸得死准,自找苦吃。」

  「我哪有!唔,好痛……」

  「張開嘴巴我看看。」他垂眼,就著燈光探看她咬傷的情形。「沒什麼,一點出血而已。」

  「噢。」她閉嘴,無辜的眼睛一閃,待舌頭的疼痛漸消後才能清晰說話:「臉頰好痛。」

  「冰塊拿好。」托起她拿冰塊的手重新貼上腫起的臉頰,他皺眉。「那些人就是你的債主?」

  她點頭。「每個月我都定期還他們三萬塊,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突然要我馬上把所有的錢還清,我怎麼可能有錢嘛!跟他們說了,他們也不聽,一個巴掌打過來,我就撐不住了……」回想起來,再怎麼遲鈍還是忍不住害怕得顫抖。

  「還好你回來,要不然我就死定了;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真得要好好感謝你,謝謝你救了我!」

  「誰救你了?」宇文律一哼。「是他們自找死路,犯了我的禁忌,誰要救你?我怎麼可能出手救你,哈!笑死人了。」

  揚起唇,她皺眉忍著牽動臉頰時引起的痛,笑得狼狽又傻氣。「說是這麼說,但也是你先挺身挑釁他們,要不然他們哪會注意到你!你啊,明明人很好,為什麼老愛用話刺人呢?『刀子嘴、豆腐心』這句話用來形容你,真是再恰當也不過的了。」

  「你又知道了?」他挑眉,不怎麼將她的話當真。

  「我就是知道啊,否則你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照顧我?又為什麼要幫我?」她側首,等著他說出除卻善良、愛照顧人以外的答案。

  「因為——」宇文律拉長尾音遲遲不語,垂首看見那雙閃動真實的眼睛,又不悅地皺了眉,起身前伸手彈了她一記爆栗。

  「痛!」搗上額頭,她回頭看他離去的背影。「你還沒告訴我啊!」

  「沒什麼好說的。」他還是不願意告訴她。

  「可是——」

  「想知道就自己去想,想通了就是你的。」他關門,回到隔壁自己的住處。

  「什麼叫想通了就是我的,哼!自己想就自己想,就不信我想不出來。」拿著冰塊敷臉,她氣呼呼得自言自語。

  第五章

  一名漂亮得令人側目的年輕人和一個中年人在巷道內對話,那個年輕人的臉色是很明顯的不耐煩和不客氣,相較之下,中年人的神色和藹可親得讓人覺得親切。

  「哈!笑死人!這世上會有什麼正義?那是騙小孩子的把戲,都是假的,鬼才相信!」

  「小子,不要以為這世上沒有正義,那只是早來晚來的問題而已;年紀輕輕就這麼憤世嫉俗,將來怎麼得了!」

  「我憤世嫉俗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老頭,勸你少在我面前亂晃,否則我對你不客氣,聽清楚沒有!」

  「我也不想在你面前晃啊,你以為我閒著沒事幹啊!可是難得遇到像你這麼漂亮的孩子,想救你離開水深火熱的黑街不好嗎?待在這裡只會讓你腐敗,一點好處都沒有。」

  「有沒有好處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不要告訴我說,這是你那什麼狗屁倒灶的正義感要你來煩我的。」

  「如果我說是,會怎麼樣?」

  「你——好!算你行,最後一次警告你。死老頭,你再待在黑街,到時屍骨無存就別怪我。」

  「早知道你很會玩炸彈,要炸就炸吧,反正我老頭子爛命一條,隨你愛要不要;但是你真的不相信正義的存在?」

  「笑話!如果有的話,就不會有這條黑街,這裡的人每個也都可以是善人了!」

  「如果想的話,這裡每個人都可以變成善人。」

  「老頭!你讓我愈來愈沒耐性了,快滾!」

  「總之你是不相信就對了。」

  「不相信,打死我都不相信!」

  「那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一個正義感很強,強到讓你不得不正視的人,你怎麼辦?」

  「像趕你走一樣趕走他!快滾!」

  「如果你不想呢?那個人如果你一點都不想趕他走呢?」

  「哈哈!如果有,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我想看看那傢伙的正義感強到什麼地步,還有什麼時候他那該死的正義感會用完!」

  「你實在是……小心!」

  突來的槍聲劃過天際,中年人將青年拉到身後護住,同時成為代罪羔羊,承受那記暗地來的子彈。

  一切快得讓年輕人在反應之前就告結束,他縱身欲追上偷襲者,卻被中槍倒地的中年人拉住制止。

  「別、別追了……」

  「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為該死的正義感才保護我。」年輕人凝起優美中夾帶肅殺氣息的眉峰,不悅地盯著倒地的男人。

  「呵呵……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麼樣?」中年人虛弱地說,感覺生命力已經隨心窩流出的血逐漸消失。

  「後悔了吧?」年輕人竟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揚起冷笑。「你那可貴的正義感讓你喪了命。」沒有尋求援助,是因為他知道傷勢已回天乏術,多餘且無用的事他向來不做。

  「不、不後悔……只是答應我……如果再遇到像我這麼——呵,對你來說,應該算是愚蠢的人,別讓他像我一樣,在什麼都還沒有為該付出的人付出之前,就……」想再多說些話,最起碼得等到他的回答才行,可卻沒有辦法,生命力的徹底流失讓他草草結束一切,包括他的人生。

  美麗的年輕人錯愕地盯視著地上已毫無生命跡象的屍首,有點無法接受這男人前一秒鐘還對自己說些公理正義的渾話,下一秒鐘卻往生的事實。

  思緒呆愣了良久,他終於有了反應。

  「我答應。」他開口允諾,不管地上的屍首聽不聽得見。「因為你救我的命,所以我答應,如果我能遇到一個正義感等同於你,或更甚於你的人,我會盡我的能力保護他,不論他是男、是女……」

  *  *  *

  回首往事,宇文律以一笑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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