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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凌淑芬 「你不懂。」她哀傷的搖頭。「雖然師者的任務在於傳道、授業、解惑,然而老子古有名訓:『道可道,非常道。』也就是說,道理倘若可以經由言語傳授流廣,那麼它就不是正道了,所以我在『傳道』這門功課上已經失去一半信心。」 一天到晚聽她談那些老子、兒子的,他聽頭錯腦脹。「你到底主攻哪一門的碩士文憑?」 「哲學研究所。我主修『東方哲學思想』。」 「學哲學的人都像你這麼悲觀嗎?」 「不,這牽涉到西方世界的存在主義,尤其是存在主義的代表作家卡夫卡……」她忽然收住滔滔不絕的介紹,小心的打量他。「我總是談這些玄虛,你會不會覺得無聊?」 豈止無聊,他差點睡著了。 「還好。」范孤鴻聳了聳肩,提起咖啡壺斟了一杯,「不過現在已經八點十分,你是不是該出門了?」 「糟糕,快遲到了。」她驚慌失措的跳起來,拿起身畔的背包匆匆忙忙地離開廚房。 「等一下,你還沒吃早餐。」他連忙追上去。 「我不吃蔥。」她回頭對蔥花炒蛋皺眉頭。 他頓了一頓,眼神有點抱歉。「我忘了。」 「沒關係,一餐不吃餓不壞的。」加快速度趕向大門口。 「等一下!家裡有沒有車?」 「沒有。」 這麼寒酸?!「你幾點面談完畢?」 「十點多吧,做什麼?」維箴百忙中回眸。 「我待會要出門買點東西和今日晚餐的材料,順便繞過去接你。我不太熟悉台北的道路,你撥個空陪我逛逛。」葉家竟連一部代步工具也無,他必須租一輛回來湊和湊和。 「好,我在校門口等你!」消失。 「等等!」來不及了。 十點多到底是「多」多少?他翻個白眼,回頭繼續幹掉第二盤蛋餅。 「嗚……」怯怯的狗鳴聲從廚房角落響起。 他回眸一看,那隻狗仗人勢的蠢狗縮在流理台角落,渴望而遲疑的覷著桌上的培根蛋餅。 「餓了?」他挑了挑墨眉,叉起盤中最後一口金黃蛋品。 「汪!汪汪!汪汪汪!」蘇格拉底眼睛一亮,興奮地跑到他腳邊,狗尾巴搖出詆詆諂媚的節奏。 范孤鴻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當著饞涎的小狗狗面前,把蛋餅送進嘴裡。 「嗯……好吃!」他暢快的拍拍肚子。 「嗚——」蘇格拉底悻悻然地退下去,不屑的嗤哼一聲,回頭挖掘它平時埋藏的私房骨頭。 蠢狗敗走的路徑引起他的關注。就在通往後院的出入口旁,另有一扇拉攏的門,如今被蘇格拉底拉開,露出直通向地下的樓梯,他這才意識到老宅子另藏一間地窖。 身為正式僱傭,他並不算瞞著主子亂闖的外來客,理所當然有權下去探勘地形。 主意既定,范孤鴻放下空盤,朝地下一樓走去。他伸手推開敝陋的木門,榫頭發出嗄吱嗄吱的怪聲。 「吼——」迅猛的黑影突然從暗裡竄出來。優良的運動神經驅使他及時退開兩大步,把腳丫子從蘇格拉底囂張狂妄的嘴下救回來。 「媽的,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狗眼看人低。他怒氣沖沖,回頭搜尋一把合適稱手的凶刀。 「汪汪!汪汪汪!」這是蘇格拉底的地盤,仇人休想跨雷池一步。慢著,他在做什麼?范孤鴻陡然凝定一切動作,錯愕地瞠望手中的鍋鏟。他居然窩在庖廚裡,和一隻高度低於半公尺的笨狗吵架!簡直是自甘墮落,英雄氣短。 范孤鴻鬱悶的扔下鐵鏟,離開這個瘋狂的戰場。 他需要找個地方坐下來,喝杯老酒,最好是很大很烈的一杯! 范孤鴻實在是個出色亮眼的男人。從他們倆身旁經過的路人,只要是女性,莫不多投與他幾眼欣賞的眼神,再挑剔的打量走在他身畔的女伴。家人曾經告訴過她,她的外形條件也不差,美艷不足但清秀有餘,然而今天下午她所接獲的欽羨,卻遠超過以往的第一天。 維箴的眼角餘光瞄向走在身旁的男人。皓日當頭,他戴上墨鏡,露出線條方正的下巴,放任一頭狂野的長髮披散在後頸,並未多此一舉的扎綁起來。他整個人放射出強烈鮮明的歐陸格調,充滿海洋的氣息,而且步伐穩定自然,渾然不在意他人的側目。 佛法有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無色無相,方為真諦。話雖如此,真要視他的「男色」為空,翔實需要增加幾十年的修行才做得到。 「進來。」他拉開車輛租賃公司的玻璃門,招呼她閃躲入空調的世界。不久前,他仍對台北的街道地理全然陌生,一個鐘頭之隔,他已掌握了幾條主要幹道的方向。現在兩人的行進方向由他來帶路。維箴發現,他是個主控欲強烈的男人,即使處在新環境,也會於最短的時間內摸清一切。也因為這樣的性格,當他出現在一個新的場合,即使身旁另有同伴,服務人員也會自動視他為主角,以他為主要的招呼對象。 「先生,請問要租車嗎?」業務員熱誠的迎上前。「您抽根煙。」 「謝謝。」他順手接過香煙,讓對方幫忙點燃。「我想看看你們的車款。」業務員快樂的邀請兩位客戶坐定,以魔術性的手法變出一張車目表,開始滔滔不絕的介紹。 維箴越聽越過意不去。她貴為主人,無法提供適當的交通工具,反而讓男傭以私人金錢負擔租車費,實在說不過去。業務人員介紹得口沫橫飛。「我們的收費標準隨時間長短而定,相當合理。不曉得先生預定租幾天?」 「先租一個月吧!」他保守估算,三十天之內買畫的勾當應該搞得定,托長了可就虧本。 業務員的眼睛登時大放光芒。「這款豐田可樂娜是我們最熱門的車種。租用期一個月,算您一千五就好。」「太貴了。」她冷汗涔涔,輕輕拉扯他的衣角。一千五乘以三十天等於四萬五。萌萌願意支付的薪水恐怕連三萬塊都不到呢!他拿什麼付賬?屆時付不出車款,范孤鴻一逃了之,天下無難事,豈不是要連累到她們家出錢了事?太可怕了,非阻止他不可。 「好吧!就這一款,我今天想取車。」范孤鴻無視老闆大人的勸告,掏出皮夾。 「你的薪水不夠付的!」維箴挺身而出,防止他將來畏債潛逃。業務員愕然,終於注意到男客身旁的女子。「呃,太太?」 「我不是他太太,我是他的僱主。」維箴不耐煩的糾正。「范先生,我先警告你,在我們家幫傭,一個月能賺三萬塊就要偷笑了,你可別薪水未進口袋就先入不敷出。」 「幫傭?」業務員眼光中的熱誠先去了一半,秀出另一款小車的規格。「不然還有另一款日產MARCH,每天一千塊,比較便宜。」 范孤鴻嗤之以鼻。MARCH光車身就短豐田一截,他可能塞不進駕駛座。 「我的經濟狀況不勞你擔心。」他橫了她一眼,拿出信用卡。 金卡?還有點希望。業務員迅速把豐田的資料換回檯面的最上方,笑容依舊燦爛。 「好吧,別怪我沒警告你。」她嘟嘟噥噥的。 兩方人馬簽妥一個月的租約,繳款取車。 他只租一個月的車,雖說此舉可以演繹為三十天後他準備買車,但維箴頗為懷疑這個可能性。想來他只預備打工一個月,賺點外快就走。 男兒志在四方,存夠了錢,自然進發往下一段旅程。范孤鴻臉上清楚標示出豐富的閱歷,不可能把幫傭列為人生目標。這年頭多的是像他這樣的遊牧民族,沒有久留意願,也在她的預料之中。 只是,唉!他煮的菜實在很好吃…… 第三章 深夜,格格作響的門板敲響恐怖夜的序曲。嗄吱,嗄吱,嗄吱……腳步聲踩踏著地毯,閃入黝暗的房間內,原木地板在地毯下奏出陰森森的節拍。 嗄吱……嗄吱……一步步往隆起一片凸影的床榻逼進。 打橫裡,堅實的手腕破繭而出,反手將入侵者壓制在床上。手錶的玻璃鏡面反照著月色,在暗夜中畫出一道優雅的弧線。 「啊!」來人嬌呼。 高維箴? 「你有三更半夜訪仍人房的嗜好嗎?」范孤鴻一骨碌坐起,緊扣住她的雙肩。她若再晚出聲一些,手骨已經被他打折了。 「你好重。」差點被他壓死!維箴扶按住他胸口,努力撐起殘存的自尊心。咦?摸起來滑滑的,硬硬的,而且光溜溜的。她看向纖手摸觸的地方…… 「你……你裸睡?」她不可思義的輕喊。 這也好大驚小怪!他撥開額前的劉海,整頭濃髮因為睡眠而顯得凌亂,再襯上那臉使壞的笑容,活脫脫就是縱橫江湖數十載的海盜頭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