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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郭晏光    


  「回來了。」小陳笑咪咪的,不懷好意:「玩得還開心吧!」

  我只是微笑,應付這種人,沉默最好。早先算是我看走眼了,竟然覺得他木訥羞澀!

  「快下班了!住哪?待會送你一程。」他不以為意,繼續說,一邊忙著清洗酒杯。

  「我來!」我連忙說,同時伸手。

  「沒關係!」他咧嘴一笑,滴幾滴泡沫在我手上頭。「你別聽小林胡說,那傢伙就喜歡譭謗我,編派我的不是。」

  「你擔心她說你壞話?」

  「耶倒不是!」他又咧開嘴。「不過那傢伙好像跟我有仇,老是看我不順眼。真是的!交個女朋友也礙著她了!」

  說的跟真的一樣!我覺得好笑,拿著抹布擦拭吧檯,掩飾嘴角的笑意。

  水蛇腰這時一扭一扭地走過來了,新擦的紅唇泛著一層黏膩的油光,油亮亮的,讓人聯想到內感、厚唇,性之類的曖昧圖像。

  她這一出現,眼前自又是一番驚天動地的纏綿。我當作自己是在看電影。吧裡的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快打烊了。

  「又在妨害風化,敗害善良風俗了。」木木跟黃大維走過來。

  我把她拉到一旁。

  「木木,你送我回去,你有騎車來吧?」

  「啊!我還得留下來幫忙結算金額。我表叔來轉一圈就走了,把店丟給我,真討厭——叫大維送你好了!」

  「也好!」我點頭,又說:「你表叔倒真放心,這麼一間店就這樣丟著!」

  「錢多嘛!」她聳聳肩。「本來店是我表姐在掌理,上個月她結婚度蜜月去了。我那些表哥表弟的,個個不成材,來店裡這麼一轉,自己喝的倒比賣掉的多。我表叔一生氣,把他們通通趕回家。這下卻害慘我了,沒事就得過來充當店小二,還連你都拖下水了。」

  「真的還是假的?」我半信半疑,又實在是不相信木木說的。

  「騙你的!」她吐吐舌頭:「我表姐結婚了倒是真的,不過我那些表兄弟可是個個成材爭樣,有自己的事要忙,我表叔看我閒著沒事,才叫我暫時過來幫忙!」

  「你這傢伙!」我用力往她頭上敲了一記。

  「大維!」她叫了一聲,排球校隊應聲而來。「麻煩你送阿寶回去,我這裡還有事走不開。」從我堅持不准再叫我ECHO,她就改口喊我「阿寶」。

  「麻煩你了!」我到吧檯裡櫃拿出背包。

  小陳靠了過來。

  「要回去了?不是說好順便送你一程的!」

  「謝了!情聖!」木木頂回去:「你那輛破車,安全嗎?」然後轉向我,說:

  「路上小心!明天記得要來,說好幫忙一個禮拜的,不准黃牛!」

  「知道了!」我點點頭,她才放心地拍拍我的肩膀,看著我跟黃大維推門走出去。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太陽移照到中天時,我才起床。打開窗子一看,那景象真是叫人驚心。晴空藍艷得像油彩,彷彿手一抹,就可沾上黏手的顏料;而烈日如聚光燈一般,孤懸在油彩當中,凝聚了所有的炙熱與光亮,稍一探看就立刻頭昏目眩起來。周旁的日暈一環,染暈著虹的七彩,也是赤焰一般不可逼視。空寂的巷道,靜無人車馬喧,遠處人君移轉,一切動作都像是慢格播放的影片,驚悚至極,卻發不出一句聲響。整個感覺好像時空都靜止了,所有的景觀全被凝入一種靜寂中,一絲風也沒有,連空氣都像是被凝住了。所謂永恆——

  我開上窗,重新躺回床上,卻怎麼也再睡不著。隨便洗把臉後,再套件襯衫,就往樓下衝出去。

  還是戶外的感覺好,人群在走動,車子在滑動,小水溝的水在流動,各種聲響霹靂啪啦地在震動,處處充滿生命力,讓人感覺自己的確是在活著,在蠕動著。剛剛那種「永恆」的感覺真可怕,什麼都是靜止的,一點也沒有流動的生命力,感覺上像人跡絕寰的廢墟。

  夏日午後是最多這種令人錯愕起時光步調的景象。總是這樣,多情惹得多愁,多愁惹得多憂,到最後不快樂墊了底,日子又開朗不起來。

  我甩甩頭,在一處露天咖啡座坐下來,難得在台北街頭看得到這種歐洲的景觀。還好,沿著店簷延搭出了一座頂篷,遮去了炙熱的陽光,否則,這種浪漫也著實叫人吃不消。

  Waiter在一旁等得不耐煩,我還是研究了老半天,才點了一杯冰咖啡和夾蛋三明治。

  街頭風景沒什麼好看,咖啡既不香也不醇,三明治更是索然無味。我喝了一口冰水,咬了一口三明治,就對著遠處天空發呆。

  「發什麼呆?」一雙手在我眼前搖晃著。

  我循著手往上看,那唇鼻、那眉眼,那笑容、那身影——

  「沈浩!」我叫出聲來。

  竟然是這樣子的重逢!偶然——真是的!

  「沈浩!」我又叫了一聲,他在我對面坐下來。

  Waiter走過來,他點了一式的冰咖啡和夾蛋三明洽。還是五年前的沈浩,也許更成熟更漂亮了。

  「我叫沈浩,你果然沒忘記。」他含笑說。

  往事如煙,恰似池畔波光粼粼,這時節,又到了下水的泳季——我幻想過無數次美麗心動的相逢啊!怎麼這重逢,一點驚心的震撼都沒有?!

  「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問,突然覺得眼前的景像有點淒涼。情到濃時反為薄,激動過後,再顛覆不出什麼更為沸騰的熱情。五年,叫我等得太久了。雖然這當中,我的語音是抖顫的。

  「上星期。」他回答,沉默了一會,才又開口:「這些年——還好吧?」

  還好,還好,還好!到底要怎麼樣才算是「還好」?我沒有辯法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麼?」我問沈浩,這是我五年來最大的疑問,為什麼!「為什麼?五年了,你竟然吝嗇得一封信也不肯給我!」

  「蘇惜!」這熟悉的呼喚,仍是叫我心痛不已。他看著我,好抱歉的眼神。「我沒有忘記你,無時無刻不惦念著你,真的!可是我不敢——五年是一段太長的時光,那時我們都還那麼年輕,我不敢,不敢用承諾綁住你,牽絆著你。我怕你遇到

  比我更好的,卻為著對我的誓言苦惱。五年!實在有太多的故事可以在這當中發生!這些年我多麼渴望回來,看看你,聽聽你,甚至撫觸著你、可是我不敢,連思念都斷絕,飽受著相思的煎熬。」

  原來彼此是同樣的心腸,可是——「你還是連一句承諾都不肯說!」我神情黯然,五年的相思,那種苦澀啊——

  「你來送我那一天,」沈浩的聲音低顫著,難過地低下頭:「在機場,你叫我等一下,再讓你看一眼,我本來想說——」他拾起頭,迷人的黑眼眸中,有摯戀在裡頭。「我本來想對你說,如果五年後我回來,你仍然沒有深情的朋友,二個人,我們兩個人,可不可以在一起。可是我怕問了,讓你為難。當我告訴你,我要去國五年時,你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笑笑的,不在意。我一再強調,要你別忘了我,在我眼中,你比什麼花朵都美麗,你也是一點表示都沒有。我始終不明白你的心意,五年那麼漫長,我沒有信心說出要你等待、辜負青春這種自私的話。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怕你把我給忘了,一直卑鄙地祈求著上蒼,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等著我——」

  「沈浩!」我眼眶濕了。

  一開始,如果彼此能夠坦白就不會有那麼多磨人的痛苦和無奈。明明二個人兩情相投,卻互相從彼此愛戀的心情逃離,這五年漫長的空白,難道是上蒼在跟我們開玩笑?

  「我們約好五年,」沈浩又說:「五年了,我回來,就是想看看你。當時不敢說的,現在總算能把所有的心事都說出來。蘇惜!五年過後,我的心意會讓你為難了嗎?」

  「沈浩!」我用手摀住臉,眼淚不斷地從指縫中滲透出來。「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比誰都喜歡你!」

  就這麼一句就夠了。沈浩走到我身邊,輕輕摸著我的頭。

  晴天還是藍艷的像泛著油光的墨彩,白雲卻不知打那兒飄出來。散鋪著,像絲絮,又像是薄紗一片,裂撕了浮貼入油彩裡。

  「走!」他拉起我,「去吃『好料』的,慶祝我們重逢。」

  還是那招他最愛玩的,這次騙到了兩粒芭樂,剛好一人一粒。

  「你還是這麼壞!」我邊吃邊笑,「老是欺負人家老實。」

  「你還敢說!你不也是同謀!」他往我額上一敲,手中的芭樂不小心滾落到地上。

  「啊!都是你!賠我!」

  他耍賴,跟著搶起我手中的芭樂,我不肯分他,又閃又躲,一邊大口大口地忙著把芭樂吃下肚裡。

  「蘇惜!」硬搶不成,來軟的了:「不要這樣嘛!分我一口就好!」

  我咯咯大笑,戒備放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貪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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