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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蘭京    


  「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因為今天名譽被毀的不是你,你才能說得那麼輕鬆!」豈知她的每句嘶喊,都將心靈扯得更加千瘡百孔。「我過去的所有紀錄、所有心血,已經被人奪走,去成就他的功績,你卻連我最後的尊嚴也奪走,只留給我一堆辱罵和臭名!」

  「有什麼關係呢?你的易容功夫依舊是天下一流的,這項本事永遠會跟著你走。」

  「還有一輩子洗刷不掉的冤屈和誤解!」

  「你如果真的這麼不甘心,乾脆站出來跟大家講明白是我在背後使詭計。」何必如此小題大作?

  「誰會相信我?有誰會聽我說?!」

  「那就是他們對你的信心太薄弱,不是你的錯。」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錯愕無誥。淚水一滴接一滴地墜落,似乎永無休止。

  「你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是嗎?」她空洞地輕喃。

  「你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因而綁死你自己。我之所以使些下三濫手段,正是要幫你解脫。」

  「解脫。」她哼笑,哀痛的淚水不曾止過。

  「你以為大家對你的好印象能撐到幾時呢?」他深沉地望進她的靈魂,彷彿在傳遞某種悲涼的經歷。「冰雅,討好別人是沒有用的,世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今天可以將你捧上天,明天就可以將你踩下地。生死由人,毀譽由人,這就是你要的生活?」

  她脆弱地眨著淚眼,閃落滴滴心靈碎片。

  「冰雅,如果他們真有那麼信任你,為什麼不聽你說明?為什麼不追根究底?難道他們對你的信賴就這麼不堪一擊?」

  「可是……我提不出證據,為我自己辯白……」「需要證據才肯相信的話,那還稱得上信賴?」他抓緊她雙臂,俯身眼對眼地瞪視。「冰雅,你該長大了。如果你想獨力飛翔,就得先睜開雙眼看清現實。」

  現實卻如此殘酷,令她難以承受……

  「你要學著讓自己更剛強,無論別人污辱你什麼、扭曲你什麼、作踐你、鄙視你、誤解你,都動搖不了你的信心和原則,那樣的人生才不會淪為搖尾乞憐的小狗。」

  她嬌柔的雙眸仍盈滿痛楚,裝不進他的勸慰。

  「百禎……我痛,我好痛……」

  她的無聲呼喚,她的無助淚顏,揪住他的心。

  他猛然將她擁進懷中,深深蹙緊眉頭。嬌小的身子如此單薄,連情感也如此稚弱。

  細緻的心靈與小小的寄托,全被他一掌捏破。想要她學習飛翔,就得將她推出飽受呵護的小窩。

  但她還太孝太柔弱……

  「你若仍覺得很痛,找個目標發洩情緒或許會比較好過。譬如說,你可以恨我。」

  他疼惜地撫著她癡望的容顏,沙啞呢喃。「就像你剛才做的,怪我,罵我,甚至是詛咒我,只要你高興,我這條爛命悉聽尊便。」

  「為什麼……你設計這麼大個陷講,難這就只是為了讓我學習成長?」

  「聰明的小東西。」他笑著點了下她的鼻子。「這麼說吧,我這麼做,有一半是為了斬斷你過去的依賴。」

  「我不懂……」她累得無力思考,身心懼悴。

  「你的確一下子承受了太多,先休息一會吧。」他撫著胸膛上孤苦無依的小人兒。

  「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安心睡吧。」

  他的心跳是她最渴望的慰藉,他的懷抱是她最安穩的被枕。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呢噥,細密纏繞著蜷曲的小小身子,化為夢繭,暫離世間紛紛擾擾。

  「嗯?」

  她微有哽咽,帶著依依鼻音,游離在夢境邊緣。「我可能……短時間之內,仍然沒辦法原諒你……」「我知道。」

  「但是,我也沒辦法恨你……」

  他心靈深深一悸,虔誠地以臉頰摩挲她的淚顏。「睡吧。」

  這愛他不得,又恨他不能的一輪冰清明月。

  &  &  &  &不管局勢對冰雅有多麼不利,不管表哥對她的信任還殘存多少,不當面把話說清楚是不行的。

  「元卿貝勒,端王府二少福否來訪。」

  她知道今日是「四府」例行的會見,特地挑在這時候與表哥對談。

  家僕傳報期間,她在堂屋等得兩手濕冷。縱使怕,她也不允許自己逃避。這樁誤會,她一定要親自解釋清楚,另外也得阻止表哥他——「二少福晉,請隨我來。」

  家僕領她前往荷萍軒的途中,她不斷嚥著喉頭。心臟鼓跳如雷,衣內冷汗涔涔。熟悉的雅致山水、優美景色,變得疏離且充滿敵意。她才抵達臨水傍柳的軒室,暖暖陽光就融入雲裡,飄起小雨。

  「啊,冰雅,快過來,你最喜歡的洞庭碧螺春和江南點心我都叫人備好了,就等著你呢。」元卿揚著俊美笑容,在柳絮清風下更顯飄逸。

  「表哥。」她不自在地向軒室內其他「四府」貝勒們點頭致意。「表哥,我……」

  「在端王府過得好嗎?」元卿將她引人圓桌旁,坐在他身側。

  「還好。」

  「那就好。否則才新婚沒幾天就跑到表哥家來,會讓人以為你在夫家受了什麼委屈呢。」他和煦地笑著親手為她撿點菜食,在她的小碟中擺成形色秀雅的梅花圈。

  她寂然凝望小碟,憶起她曾幫表哥痛下多少苦功才練就出這般流暢的日常動作。

  「這次南方送來一批不錯的古墨,我正跟他們挑選著。冰雅,你也來看看,看中意的就拿去。」

  「表哥……」

  「順便幫你阿瑪選一挺。」元卿柔聲勸著。「他其實一直都很疼你,只是不善表達。

  你送個禮物給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阿瑪他……已經有很多寶墨了。」

  「女兒送的,意義不同。」

  她失落地點點頭,隨即才驚醒地「喔」了一聲,以示回應。

  細雨外的遠處山石隱隱幽幽,荷葉田田,水面清圓。元卿與好友們的悠懶閒談,間或爽颯笑語.與軒外的綠波淡蕩相輝映,一派風雅。

  這是她熟悉的環境、熟悉的生活。富裕、悠然、閑雅、從容。有著心照不宣的禁忌,巧妙忽略掉令人不快的話題,吟風詠月,聽雨觀雲,此即豪門生活的默契。

  她有必要打破這份祥和嗎?有必要揭穿每個人心裡的疙瘩嗎?有必要扮演這麼個討人厭的角色嗎?

  「結果兩位王爺競相搶購寶墨,買得昏天暗地,搶得頭破血流,買到的卻又全堆在抽屜裡,用都不用,真不知搶成這樣究竟是為什麼。」一人罵道。

  「非人磨墨墨磨人哪。」元卿懶懶笑歎。

  「表哥,我有話要跟你說。」

  「什麼事?」他彎著秀逸雙眸。

  「關於……我和百禎的婚事。其……其實,婚禮前那陣子的冰雅不是我本人,在外頭到處洩密的月嬤嬤也不是我扮的,而是……百禎找人假冒我,胡作非為。」

  「有這種事。」

  他凝神傾聽,專注的神情鼓勵著她一路傾吐到底。她努力地、吃力地、竭誠把所有情況掏盡,換取他的信任。

  「原來如此。」良久之後,他喃喃自語。

  「所以我沒有背叛你,我也從未出賣『四府』。」她愈講愈急切。

  「的確。」

  聽這回應,冰雅心頭霍然一亮。「你相信我了?」

  「我當然相信你,冰雅。」

  他的笑容太過溫柔,太過直接,反倒令她發寒。「表哥?」

  「今晚在表哥這兒吃飯嗎?我打算到額娘那兒用膳,你若跟我去,她一定很開心,叫小廚房多做幾樣好東西。」元卿親切說道。

  那笑容,冷了她的心。

  「表哥,我和你說的是很要緊的事。」她僵硬道。

  「我明白,我相信你。」

  但她強烈地意識到,這只是敷衍用的嘴上相信。「表哥,我是……很誠心來向你坦白一切的。」

  「我很高興你對我仍有這份心。」

  「表哥。

  「嗯?」

  為什麼要用這麼客套的笑容待她?為什麼要用這麼冷淡的溫柔應付她?她的肺腑之言可曾被他聽進心裡,她還算不算是他可以坦誠以待的知己?

  「我知道……我的說辭很薄弱,根本沒有人會相信我,可是,我還是……堅決要來親口對你說。我不在乎別人聽不聽我,但我很……我非常在乎你的信任。」

  她傾力保持語調平穩,卻無法控制變了嗓的哽咽。

  「冰雅?」元卿似乎對她的認真十分不解。

  「你真的相信我嗎?」

  「我方才不是已經回答過了?」

  「我還是你的表妹嗎?」

  「當然。」

  如此乾脆俐落的親切回應,讓她倏地皺起哭泣的小瞼,再也掩不往被丟棄的淚意。

  她早該知道表哥已經鐵了心決定不要她、也不認她——打從她踏進這裡的第一步起,她就不曾聽見表哥像以往一般地喚她月兒。

  她不再是他心靈相契的表妹,再也踏不進他的心門,再也無法分享彼此的脆弱,再也聽不見他的真心話。她永遠永遠都不再是他的月兒,已經被永遠永遠地丟出他的世界。

  「冰雅,你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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