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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寄秋 鋪滿大石為底的池塘色彩斑斕的錦鯉自在優遊著,突起的石塊佈滿青苔,偶有蜻蜓停在水面上,四周寧靜得彷彿與世無爭之地。 一盆盆綠意盎然的老松,盤根錯節顯出不凡的堅毅,一名精幹的老者坐在輪椅上,手中的小剪刀不時修飾多餘的枝葉。 老人的身後立了位年輕嬌美的女護士,時時注意老人的動向,一見他有疲態神色出現,即奉上早已備妥的參茶或藥片。 「宮城先生,你該回屋內休息,外面陽光烈,你的身子會受不住。」護士輕聲地提醒。 「囉唆!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得很,花錢請你來當看護不是管家,記住自己的本分!」老人嚴厲地說道。 在宮城信夫古板的觀念裡,女人應是無聲的跟在男人身後,不能質疑男人的決策,安安靜靜當個小女人。 二十幾年的輪椅生活並未消滅他的霸氣,依然是個孤傲的男人,他的一生共娶了五個妻子,可惜紅顏薄命,每一任的妻子都在短短幾年內過世。 唯一的掌上明珠是第二任妻子所生,其他四名妻子皆未為他生下半個繼承香火的子嗣,因此他十分遺憾。 貼心的女兒在生下一子之後,沒幾年也因癌症過世,留下個六、七歲的稚子,剩下他一個孤單老人,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說起那個外孫,他是既驕傲又無奈,挺逸非凡、卓倫不群,天生擁有一股領導風範卻不願繼承家業,寧可去從事高危險的工作,將責任丟給他野心貪如狼的父親。 他不是不懂女婿的貪婪,只是他年歲大了,人生歷練夠他瞭解到金錢乃身外之物,強求不一定幸福。 不過為了流有他血緣的孫子,宮城信夫可比平野犬一郎先一步提防,事先立好遺囑,以免宮城家的事業易主。 護士拗不過老人,主動地拿把遮陽傘擋日。「宮城先生,歇會兒喝口茶吧!」 「嗯!叫春子泡壺菊花茶。」是有點渴了,他略微抬頭仰望微熱的陽光。 一會兒,護士端來女管家春子泡的菊花茶,旁邊綴著一碟精緻小茶點,他一面飲著茶,手的動作不曾停歇。 倒是從小在宮城家長大的女管家看不下去,撐著富態的象腿走到他眼前。 「老爺,你也行行好,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萬一你的血糖又升高,折騰的是我們拿人薪水的老奴。」 宮城信夫不悅地哼了一聲。「春子,你逾越了本分,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頭一轉,他照常固執的命令護士推動輪椅,為他鍾愛的盆栽一一修剪,絲毫不把別人的關心放在眼裡。 春子可不畏懼他的霸氣。「我知道春子人微言卑,可是夫人臨終時一再拜託我看好你的身體,你想讓夫人死都不安寧嗎?」 夫人指得是他第五任妻子,和他足足差了二十一歲,是他唯一深愛過的女人,自從失去至愛以後就逐漸看淡名利,不再興起再婚的念頭。 所以只要一涉及他所愛的女人,他的態度就會軟化。 「唉!音羽都走了十多年了。」人老了就容易懷念過去,他真想念音羽甜美的笑容。 「老爺……」 他感慨地搖搖頭。「知道了,廣美,你推我回屋子吧!」不能讓音羽死後還為他擔心。 「是的,先生。」護士溫柔地朝管家點頭致謝,推著他走回屋內。 ☆☆☆ 太詭異了,這麼舒適寬敞的柏油路,居然看不見一輛車子。 耳中盡聞擦過車身的呼嘯聲,一大片土地竟無半絲人影,易教人生疑。 「如果你想棄屍,這裡絕找不目擊者,記著,相機是我的陪葬品。」她像是拍賣市場的女奴任人擺佈。 平野正次佯裝不滿地說道:「你就只惦著那架破相機,撥點心給你身邊的男人如何?」 他有點嫉妒那架老舊的相機,她在遭受危險之際仍不忘要搶回它,若換成是活生生的人--譬如他。恐怕她會扔下他,自己逃生去。 人不如相機是件可悲的事,和相機吃醋更是愚不可及,偏他控制不住微微發酸的理智。 「什麼破相機,它是我花了兩個暑假打工賺來的生財工具,這些年來它已儼然成為我的分身。」 「分身?!」一架破相機? 「當然,它幫我記錄了所有的心情,養活了我的一張口,是我在工作上不可或缺的夥伴,靠它比靠一個男人穩當。」 相機不會背叛,忠實的拍下她眼中的世界,而且還不抱怨地替她賺錢,安安靜靜地陪她度過每一段旅程。 「身為男人,我必須說被侮辱了,竟和一個無生命的機器相比。」好男人難為。 「當然不能比!」平野正次揚起的笑容因她的下一句話而僵硬。「它比男人重要多了。」 這絕對是侮辱。「機器是冰冷沒有溫度的,它不能陪你說話,提供溫暖的懷抱安慰你受創的心。」 「心為什麼會受創?因為男人。」她一句就堵住了他的口。 的確,通常女人情感上受了創傷,大都來自男人,平野正次啞口無言,接受她的論點。 車子一路安靜的行駛,白景心將一直不出口的疑慮提出。「我怎麼沒看見其他人和車,今天是天皇生日?」 天皇生日?她真掰得出。「這是私人產業,你當然瞧不著旁人。」 「私人產……不會吧!我們開了快半小時的車程。」天呀!他一定在開玩笑。 她知道宮城集團是日本第一大企業,也知道宮城家很富有,但……這太誇張了。 「那是外圍林子,以前租給佃農使用,現在全收回而已。」他不覺得有何不安,貧富本有差距。 「難不成你們是地主?我……媽呀!廟?你們不會住在廟裡吧?」比金閣寺還雄偉壯麗。 眼前如廟宇的樓閣令白景心詫異到瞠目,大約五層樓高的建築外圍有座十公尺高的土牆,土牆內植滿一排排的油桐樹,至於內觀則被土牆遮掩。 廟?還真有幾分神似,平野正次優雅一笑。「外先祖曾任城主一職,你若看過德川家康這類傳奇人物的故事就不難理解。」 宮城家族原本是幕府時代的一位城主,因與將軍家的姬妾私通而廢除藩號,淪為平民百姓。 原本城之四周植滿上千株櫻木,但將軍之姬妾受滿城落櫻之吸引,故而愛上城主,所以德川將軍在盛怒下命人鏟光櫻樹,世代不得種植此樹。 後代子孫便以油桐樹代替櫻木,每逢春、秋兩季,白色的油桐花飄落,姿色不遜優美的櫻花,每每教人讚歎。 「城主?別告訴我裡面居住的人都穿著一襲和服、腳踩木屐,梳個藝妓頭?」那是她印象中的日本古裝劇。 「那不叫藝妓頭,它……」平野正次耐心的解釋日本文化。 可說者有心,聽者無意。 人的潛意識是一種很奇怪很微妙的東西,一旦定了根,很難去根除,即使他口沫橫飛地串成一篇大哲理,她仍故守己念。 ☆☆☆ 「少……少爺,你回來了,我馬上去通知老爺一聲。」一名下人興沖沖地連忙回報。 木板迴廊發出咿咿呀呀的回聲,屋簷角掛著楓葉造型的風鈴,清清脆脆的鈴聲相當悅耳。 擦得發亮的原木走廊有些刺眼,走在上頭得細察腳底乾不乾淨,生怕留下一道污濁的足印讓人笑話。 「你們這座廟……城,到底有多少人?」她眼睛都快看花了。 左一個手拿掃帚的和服婦人,右一個擦拭紙窗橫木的和服少女,打井的老漢穿著深栗色和服用木勺澆花,還有抿嘴偷笑的大嬸們也穿著和服…… 這是什麼世界,她誤入時光流之中嗎? 就算要回到過去,她應該有權挑選自己的國家,至少她熟悉每個朝代的歷史,而不是像瞎子摸像一般亂闖。 「大約三、四十人吧!不會很多。」以前全盛時期,家僕有一、兩百人。「還有它不叫城,只是一幢房子。」 「是呀!好大的房子。」她用嘲諷的語氣說道。 平野正次笑了笑拉開一扇紙門。「以後你就住在這裡,稍晚我會命下人先鋪好床。」 他沒告訴她,這是女主人房,而他就睡在這扇門旁。 白景心心顫顫的問:「告訴我,這裡的一景一物都是仿古的,沒有半點價值。」她眼有點花。 「好,它們全是假的,沒有一件是國寶級的古董,雖然你明知我在說謊。」這裡的一磚一瓦都比他年長。 「後面那句你可以省略。」她不太痛快的瞪視他。 「不管它是不是古董,當初製造它的用意就是給人使用,你不要太在意。」物本該盡用。 「你說得倒輕鬆,隨便弄壞一項古董的罪名我可擔不起。」就算工作一輩子怕也難償。 上等的檀木,可以從光澤紋路看出它的年代久遠,雕花的翡翠屏風更是價值不菲,連放置古董花瓶的高腳凳都是極品,她哪敢大聲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