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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夏伶    


  吳桂有點好奇鳳衣講的是什麼道理,如此有說服力,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比起這個,他有更想知道的事。

  「妳為什麼要當強盜?」

  「我沒錢,而我爹的工作讓我只想到搶劫。」

  「令尊也是強盜?」

  「這是什麼狗屁猜測?」

  吳桂自認自己的推論合情合理,卻被平白扣上狗屁的大帽,正要展開議論,鳳衣白眼一翻,道出驚人真相:

  「我爹是捕頭!」

  「捕頭?!」吳桂知道接下來的問話很蠢,可他仍是不得不作確認:「妳是指在官府裡為民操勞、維護治安的捕快頭子?」

  這回,鳳衣賞了他一個「這是什麼蠢問題?」的白眼,連回答都懶得說了。

  「那妳怎麼會跑去當強盜!」吳桂喊。

  家裡有位捕頭老爹,兒女耳濡目染,眼見父親為了滿城人民的安樂生活日夜打拼,多少也會生出維護正義之心吧?否則,也逃不過父親耳提面命、思想灌輸的命運,他自己不就是這樣嗎?

  「你的耳朵長到哪去了?我不是說了嗎,我、沒、錢!」鳳衣答得坦蕩蕩,彷彿缺錢就去行搶是天下間最名正言順之事。

  如此坦蕩的態度與言詞,讓吳桂越發一頭霧水了起來。

  見吳桂反應不過來的呆樣,鳳衣開恩地補充說明:

  「我常聽我爹說一些劫富濟貧的俠盜事跡,爹對這些人心裡也是佩服的,可是礙於公務,不得不擒拿他們。仔細想想,被我爹抓進大牢的盜賊少說也有百來個,把城外附近幾座山寨都滅了,真正是勞苦功高!我又剛好缺錢,所以就決定下海做強盜了。」

  說完睨了吳桂一眼,眼中寫著,這樣你總算明白了吧?

  可惜吳桂連半點醒酬灌頂的滋味也感受不到,原本的滿頭霧水化為漫天疑雲,疑的不是鳳衣做強盜的動機,而是她的思考方式。

  從鳳衣的言語中,吳桂找不到前因後果的關聯性。

  「這麼說,妳是想當個劫富濟貧的俠盜?」

  「笨哪!我不是早說了嗎?我這是不得已的非常手段,只想弄些盤纏,以免還沒到目的地就先餓死在路上了,不然我怎麼會去搶劫?做人就是要腳踏實地,總不能搶別人的財物過一輩子吧!」

  說這話的鳳衣一派大義凜然,頗有橫財莫取的朗朗正氣。

  可是仔細一聽,又會覺得這番言詞有好些失衡之處。

  「妳也明白強取豪奪不可取,仍然明知故犯,這豈不矛盾?」吳桂早已忘卻先前誓言順從配合之舉,認真而又好奇地打算弄個水落石出。

  「哪裡矛盾了?」

  「妳說令尊是捕頭,所以妳一旦沒錢,第一個念頭就是搶!妳也說令尊時常提些俠盜義舉,但妳做這強盜卻沒有長做的打算,只是暫時籌措盤纏;妳又說令尊勞苦功高……」

  鳳衣有耐心聽到這裡,已經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哪容吳桂繼續嘮叨下去,不耐地截斷道:

  「我只想得到這個!」

  縱然身體不便,吳桂仍是大搖其頭:「話不能這麼說,凡事必有先兆,沒有先兆,最少也有遠因……」

  「一個人做事一定要有什麼原因嗎?」

  「照理說是這……」

  「本姑娘做事從來不需要任何理由!」

  吳桂被她一陣搶白,滿腹道理無處訴,正有些鬱悶之際,又聽到這番我行我素的明白宣示,不由一時語塞。

  和這樣的人講道理,講得通嗎?

  吳桂有點洩氣,也隱隱有著絲絲興奮。

  以往接觸的人,莫不看在他光輝耀眼的頭銜上處處巴結,時刻說著虛偽奉承的話語,真正交心的朋友是一個也沒有。

  長久下來,他身邊來來去去的人物在他眼中差不多全是一個樣,每個人對他的態度大同小異,都是一味地曲意奉承、小心看待。

  以前沒得比較,如今突然冒出個鳳衣,不但不像家鄉的女孩只敢站在遠處以仰慕的視線默默追隨他,反倒連句完整的話都不讓他說完,毫不客氣的作風反而彰顯出鳳衣的獨特。

  鳳衣既然如此特殊,三言兩語自然無法明白她心中所思,這麼一想,吳桂也就暫且按下心頭疑問,問了個較為單純的問題:

  「那妳為何離家?」

  「逃、婚!」

  鳳衣腰桿一挺,顯然對自己的敢作敢當感到滿意。

  吳桂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逃……逃婚?!

  在吳父十八年的諄諄教誨下,吳桂的心中早已根植了一個符合傳統美德的好觀念:父母是天,兒女是地,孝順雙親乃天經地義。

  在吳家,孝順的具體實踐不外乎兩項:

  一是霸王之笑,經過十八年的潛心修練,自己總算笑對了一次,想起父親當時大喜若狂的神態,吳桂頓時感到無愧於心,總算不負多年養育之恩。

  二是霸王之婿,父親此後大可藉著探望愛子之名,時常上霸王府邸走動,以免老在霸王問他:「賢弟有何指教?」時,窘得說不出話來。

  他從來沒懷疑自己將會是南霸天的女婿。

  如同旭日自東方升起,這是早已拍案定識的結論。

  沒想到有人竟敢做出翻案而逃這等天理難容的不孝之舉!

  吳桂滿腔的不贊同,滿坑滿谷的教誨文字頓時湧入腦海,然而參酌前例,他只以最簡短也最有可能被鳳衣聽完的講法一表胸中忿懣:

  「妳不能這麼做!」

  很明顯,這種言簡意賅的表達方式正好對了鳳衣的胃口。

  「那要怎麼做?」鳳衣問道。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豈同兒戲?妳不能……」

  「呸!什麼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有什麼了不起?我大哥就是聽了你所謂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娶了一個凶得要命的壞女人,害他一天到晚想出家!」

  「令兄的遭遇令人同情,可是妳的逃婚和他……」

  鳳衣這次的中途攔截,不同於之前的來勢洶洶,攔得很沉靜:

  「那混蛋是我大嫂的情夫。」

  鳳衣出乎意料地沒有辯駁,只是垂下頭,長長的劉海遮住那雙就在片刻前還是慷慨激昂、盛氣凌人的眼。

  吳桂有些感慨,回過頭來看看自己,自始至終沒有感情糾葛,能毫無牽掛地迎接已定的生活,未嘗不是種福氣。

  車裡靜了下來。

  鳳衣忽然抬頭一笑:

  「我大哥的卜卦本領很強,我這不就又遇到貴人了嗎?」指了指坐在車轅上的車伕。

  「只怕未必。」吳桂心頭隱憂未消。

  「我哥本事很強的,等著看吧!城鎮馬上就到了。」

  就在鳳衣信心滿滿的宣言中,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我先下去,等會兒再來搬你。」鳳衣一掀車簾,便跳了下去。

  「我可不是物品啊……」吳桂對自己無法行動的現狀感到無奈。

  而要不是車外傳來兵刃交擊聲,他恐怕會繼續感歎下去。

  但礙於車簾遮眼,他見不著外面的情況。

  幾聲大響,似乎是鐵器落了地。

  車簾再度被掀起,出現的卻不是吳桂期待的俏臉。

  兩名大漢站在車外打量他,彼此交談了起來:

  「這小子衣飾華貴,看樣子頗有來頭。」

  「可他好像受了重傷,要把他帶回去嗎?」

  「你怕什麼?老四前天才把曲神醫抓回山寨,這小子只要有口氣在,絕對死不了!就是死了,一把火燒了就是,也不用你掩埋屍首。」

  「說的也是,就把他一道綁回去見大哥。老六,來幫忙綁人!」

  隨著這聲呼喝,一顆頭探了進來──

  是那名車伕。

  吳桂知道自己這下要倒大楣了,可他不能不問問鳳衣的安危。

  「你們把她怎麼了?」一面這麼問,一面在心中祈求鳳衣見機先逃,千萬別一塊兒失陷,連個通風報訊的人也沒有。

  回答他的是車外一聲怒氣昂揚的嬌叱:

  「你們別對吳桂動手動腳,他受了重傷,禁不起你們亂綁亂抓!喂喂,綁得這麼緊做啥?我的手疼死了!」

  吳桂忍不住搬出他在短短一天內養成的新習慣──歎氣!

  也只能歎息了。

  ☆ ☆ ☆ ☆ ☆ ☆ ☆ ☆ ☆ ☆ ☆ ☆ ☆ ☆

  在鳳衣被五花大綁、吳桂被兩名大漢以竹架抬進山寨大廳時,鳳衣雖然沒有說話,瞥向吳桂的目光卻是寫滿憂急。

  她急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命運。

  無論如何,吳桂是她意氣用事下的犧牲者,將人平安送回,她責無旁貸;結果「送」字還沒一撇,又害他落入盜匪之手……嗚,失策啊!

  鳳衣正暗自哀號,一個頭髮短得只比剃光要好一點的青年大步衝了過來,口中叫!著:

  「老六,你這趟去了一個月,想必收穫很豐吧?來來來,讓我瞧瞧有什麼新奇寶貝!」

  「對不起,老大,我這次一點斬獲也沒有。」那個偽裝成驛車車伕的壯漢指著吳桂和鳳衣:「倒是在回山中途載到這兩個人。」

  寨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雖不能說是貌比潘安,可也是面目端正,一見到不斷掙扎的鳳衣,忽然雙眼一亮,一雙眼珠子直直瞅著她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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