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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黃朱碧    


  「姑娘謬讚了。」從小聽多了讚美,甄貞已經不覺得特別欣喜,「你是……寧兒姑娘?」

  「我哪有那麼好命。」她哎哎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叫紅袖,是楚師哥的師妹。」

  「紅袖姑娘,聽你的口氣,你似乎很喜歡你的楚師哥?」不知怎地,她心底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

  「那當然嘍,大師哥是義薄雲天的大英雄,幫裡頭的師姐師妹們,誰不愛他?就連你說的那位寧兒大小姐,也是用盡心機,才博得我師哥的青睞。」

  「噢?即使他其貌不揚也不在乎?」她不明白楚毅何以有那樣的魅力,足以顛倒群雌。

  「這身臭皮囊有什麼重要的?喔,我曉得了,你一定是太過俗氣,把外表的美醜看得太重,我大師兄才會不要你,對不對?」

  「我……」被她一陣搶白,甄貞竟沒來由地面紅耳赤。這是怎麼著?難道紅袖說中了她的心事?

  「別不好意思,我們一開始都跟你一樣,可要不了多久,每個人都深深地被楚師哥所折服,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一談起楚毅,紅袖便眉開眼笑,那崇拜欽敬之情,完全溢於言表。

  「他僅僅二十一歲,能有多大的本領,讓你佩服得五體投地?」甄貞很難想像短短的五年如何能將一名少年郎訓練成武功高強的大俠客。

  「這就是楚師哥的過人之處呀。我師父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只要假以時日,他必能奪得武林盟主的寶座,否則我師父也不會收他當義子,巴望他為華山派揚眉吐氣。如何,有沒有興趣加人這場戰局?」

  「戰局?」甄貞不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

  「對呀,我們怎麼可以坐視楚師哥娶那個驕縱跋扈的妖女。」一提及寧兒姑娘,她又義憤填腑,爐火四焚。

  「妖女?」甄貞趣聽越糊塗了。

  「你不知道嗎?」紅袖露出匪疑所思的三角眼瞟她,「那個曾寧兒——」

  「她也姓甄?」這麼巧?

  「不是你那個甄,是曾經做很多壞事的那個『曾』字。你或許也不曉得,她義父就是惡貫滿盈的魔教教主雄霸天。」

  雄霸天她倒是聽季師父提起過,據說此人驍勇膘悍,酷冷無比,誰敢得罪他,誰就是自尋滅亡,是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一個大魔頭。

  「他們父女那麼壞,你師兄為何還要和他們結這門親事?」甄貞想知道的尚不止這些,包括楚毅遭遇了什麼?如何毀容?她都想—一探究個清清楚楚。

  「那是因為——」紅袖話聲未落卻生生止住,一雙明亮的水眸直挺挺地瞪著不知何時仁立門外的人。

  「大、大師哥。」像老鼠見了貓,紅袖馬上變得細聲細氣,畏首畏尾。

  「去忙你的。」楚毅面無表情,「我有話和甄姑娘說。」

  「是」

  聽到房門閉上的聲音,他才疾言道:「立刻收拾包袱,離開牧野山莊,永遠不要再回來。」

  「為什麼?你答應讓我住到下月十五的。」這道逐客令下得太突然,甄貞給弄得一頭露水。

  「我改變主意了。」楚毅粗魯地拉開櫥櫃,替她把裡邊的衣物全數倒在床榻上。

  甄貞看著那些凌亂本不屬於她的東西,感到一陣痛心:「不必麻煩了,我隻身而來,自當子然而去。沒想到你堂堂華山派的少掌門,居然言而無信,不怕江湖中人笑話你嗎?」哼!虧紅袖還誇他是英雄呢,也不過爾爾。

  「你在威脅我?」他虎目圓睜,殺氣立現。

  「我小小一名孤弱女子,斗膽敢威脅你?」既然明日即將天涯,今生恐再無相見的機會,何不趁這時候將所有的疑雲作個澄清?「我只想知道真相,五年的歲月不算短,你該給我一個交代。還有,為什麼忽然趕我走?」

   「沒什麼好說的。」他伸手探人懷中,取出一隻荷包,擲予甄貞,「這些應該足夠賠償你的損失。」

   「金子?」荷包沉甸甸的,打開一看,竟是一塊塊黃澄澄的金子。甄貞捧著金塊,萬念俱灰地仰視著他,

   「你要用這個東西來打發我,還是羞辱我的人格?」

   「隨你怎麼想,總之今天日落以前,你就得離開牧野山莊,否則——」

   「否則怎樣?」甄貞走向前,將那包金子塞回他手中,「若是我執意不走呢?你便殺了我?」

   「不要逼我。」他總是害怕看見她的眼,那煢然欲涕,如泣如訴的兩瞳秋水,是他努力迴避不敢觸及的。

  俠骨亦難免柔情,何況他究非鐵石心腸。

   「回答我,或殺了我,選擇權在你。」她坐進太師椅,閉上雙眼,靜靜聆聽「判決」。

   「你——」

   「大師哥,」是紅袖的聲音,「曾寧兒不知怎麼的,提早來了。」

  原來如此。她來了,所以她必須走?

   甄貞霍然張開眼,面色雪響,怒盈於睫,渾身的血汩汩地溜走。再沒有比這個更傷人的了。原以為他一意拒絕是因著毀容後的自卑,哪知道這全是她一廂情願自欺欺人的想法。

   事已至此,是徹底的恩斷意絕了,萬念皆成灰燼,彷彿風一吹便將飄零四散。

   甄貞淒婉一笑:「早早告訴我不就得了,我不是個不識趣的人,我只是……好,我走。」還口口聲聲說要成全她和唐冀哩,原來最需要被成全的是他自己。

   甄貞用一陣輕煙也似的眼神籠罩住他的人和他的無情,緩緩地煙霧漸冉,仇怨暗生……錯身的那一刻,他驀然膘見她嘴角上掛著一抹詭笑,淒厲而陰狠的。

   ***

   又屆臘月隆冬,就在二十九那天,王牡丹也應景地,吩咐小廝在紙窗上糊了一張「九九消寒圖」。那是一株素梅,梅枝上共有八十一圈梅瓣。按一般規矩,是從冬至那天開始,每天在瓣上點紅,等到全株素梅點成極盛繁花,白梅成了紅杏,春天就再來了。

   自楚友達去世後,她就把全盤的希望寄托在甄貞身上。為死去的兒子完成冥婚是原因之一,為自己尋一個得以奉養她天年的媳婦則是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陰謀。

  她已近遲暮之年,就此孤孤單單終老,未免太過冷清。甄貞是她自己「送上門」的,經由她看中的,理所當然該成為楚家的人。

  可恨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先一個唐冀,後一個黑衣人,把她設計好的圓滿詭計,給攪得亂七八糟,完全不可收拾。

  天曉得她根本沒打算燒死甄貞,充其量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知道,順者昌,逆者亡的道理,以後成了她的媳婦,才能夠任她踩在腳底下,予取予求。

  千算萬算,算不著還有這一著。該死的唐冀,可惡的黑衣人,不將之千刀萬剮,焉能消她心頭之恨?

  奈何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日前收到一封信,沒頭沒尾,只署名「復仇者」。哼!她王牡丹這生怕過誰?明的、暗的,儘管來就是,寫什麼信?分明是故意諷刺她大字識不了幾個!

  「哼!」她又把鏡子砸了。第五十六面,最近她特別喜歡這項非常昂貴的「運動」。

  只有她貼身的婢女才知道,不知何時開始,她害了一種顏面痙攣的病,總是不自覺地抖,籟籟地抖,抖一陣緩一陣,臉上的肌肉,連睡著了也不肯停。

  「備轎,」她交代下人,「我要到廟裡上香。」

  天後宮位於大街南面,今兒顯得格外熱鬧,處處洋溢著過年的氣氛。

  人太擠,她快快地下了轎,步行至一處測字攤前,拿起桌上蘸了朱漆的筆,寫上「尋」字。

  那江湖術士看她把好好一個「尋」字寫得歪歪扭扭,擰著眉頭問:「問人?問事?」

  「人。」王牡丹手中一錠銀子用力擲於方桌上,示意那郎中不要狗眼看人低,瞧她不起。

  有錢能使鬼推磨。那術士果然立刻現出非常有職業道德的和藹笑容。

  「哎喲,這可是個好字,你要找的人不出一日就會出現。」

  「真的嗎?你該不是騙我的吧?告訴你,算不準我是會拆你的台的。」

  「騙你我頭給你砍。」術士言之鑿鑿地指著王牡丹寫的那個字,「你看,尋字中間有工口,下面原本是個寸,但你寫成了丁字加一點,丁乃男子是也,可見尋回的不只一個而是兩個。」

  「問題是我只想找回一個呀!」原本乖馴坐在她懷中的一隻小白兔不知受了什麼驚嚇,突然立起,跳向大街。

  「回來,你這畜牲!」王牡丹惶急地追上去,「看我不好好修理你。」

  追趕著轉過寺旁的小巷,王牡丹知機地止住了腳步,「你怎麼……」

  眼前仁立著的不就是甄貞嗎?唉!那隻小白兔又讓她給抱了去,這不是天意是什麼?

  「是她自己跑來的,我沒有——」甄貞離開牧野山莊後,便不知不覺,彷彿有只撥弄的手,牽引著她回到這裡。

  「無所謂,回來就好。」天殺的測字仙,算得可真準。王牡丹為著這得來只花了一點點銀兩的「兒媳婦」,樂得眉開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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