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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牧芹    


  郎兵從氈席上站起,走到鍋子邊,看著裡面烹煮的魚,正出神,篷於的氈門就被人掀了一角。

  進來的是個小女娃,她身穿藏族短褂,滿臉紅通通的。「啊?」一瞧見郎兵,女娃兒居然急著往後退。

  「喂,等等!」郎兵還沒來得及叫住她,那娃兒就鑽出了氈帳,等她再進來,身旁多了她的爹娘還有幾名兄弟姐妹。

  「你醒了?」一名穿著氌氌長衫,腰間配刀的壯年男子,以帶著濃厚異族腔調的漢語問道,顯然是一家之主。

  僵了一下,郎兵答:「請問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們打仗了,一群人往山谷裡面逃,我們也不喜歡夏韃子,所以讓你們留在山谷裡,幾十天過去,你們的人想家了,我說沒關係,我們會照顧到你醒來,所以他們全走了。」

  接話的是名矮小但福態的婦女,她來到鍋旁,蹲了下來,前一刻還躲在她身後的三名娃兒,也都圍到鍋邊。「以前也曾經有你們的人來過這裡,所以我們會說你們的話。來,你過來。」

  她朝郎兵招手,郎兵下意識地往男人的方向看,發現沉默的他正卸掉外衫及配刀,臉上甚至掛著一抹淺淺的靦腆笑意。看來他們一家子是全然不將他當成外人的,於是他來到了鍋旁。

  「這鐵背魚是要給你吃的,姑娘從好遠的月牙泉裡捉來的。」婦人又說。

  「姑娘?」

  「是啊,姑娘人兒美的,說話頂溫柔,她是你娘子嗎?她人好有耐性,別人說你不會醒,她偏偏守著你不放棄你,不僅幫你換衫換褲,還時常在你耳邊說話,兩三天更往漠裡面去捉魚,說是要給你補……」

  婦人的話聲在耳畔滔滔不絕,而郎兵的腦子裡早已浮現一道身影。

  在夢中,他瞧見她就像一朵雲兒從天而降,為了他和一群在生死之間掙扎的人們,她使用了幻術將他們救離了險境。她──不是凡人,卻為他犧牲了一切。

  這些都是她每天在他耳邊說著的?還是一切只是夢?

  但……倘若是夢,為什麼他能夠安然地來到這裡?他還以為自己該死在戰場上的。

  「她……在哪裡?在外面嗎?」郎兵急了,看得婦人不禁笑出聲來。

  「你別急,姑娘出去了,得好一會兒才會回來,喂喂……唉,真是比孩子還要毛。」

  等不了婦人將話說完,郎兵顧不得自己還打著赤膊,就跑出了氈棚。

  到了外頭,對著一片翠綠大山、冰白長川,原本該覺得驚奇的他,卻毫無心神觀賞,他匆促地觀望四週一圈之後,就使了勁地大喊:「羽衣!」

  郎兵的聲音在山谷裡生了回音,得來三句響應,可直到回聲消散,卻還是不見他極度想見的人。

  「羽衣……」他忍不住又扯破喉嚨地喊,而且一喊就停不住了。

  就這樣,聲聲的羽衣迴盪在高山深澗之中,且飄越了森林草原,傳到了不知處。

  等他終於喊累了,人依舊是不見蹤影。他不甘心地跌坐在草地上,而後躺了下來。

  一靜下來,剛剛未發現的東西,一時之間全現了出來,比如風聲,比如蟲鳴,比如草地上迎風搖曳的純白小花,比如近處一道欲走還留的腳步聲。

  腳步聲?郎兵迅速地往後一翻身在一片碧綠草地的上頭,瞧見了那道他日夜思慕的身影。他緩緩地坐了起來,目光跟隨著那道身影,不再移開。

  十步遠的地方,一身素衣的羽衣猶如白花般亭亭而立。她看著郎兵,眸兒不眨,唇辦不啟,表面看起來如此冷靜的她,胸臆間卻有如濤浪萬傾。

  她想奔向他,卻躊躇;她想擁住他,卻猶豫。

  那天當她到了戰場上方,瞧見身受重傷的他時,她的心怕是碎了,她還以為自己慢了一步,就要從此失去他了!

  不過現下瞧他恢復了健康,能喊能走,她一個多月以來始終揪著的心,終於能夠放下了。

  只是,這顆心寬去了,那麼另外一顆心呢?他是不是還記著她不顧阻擋離開他的事?還是真如大僧侶所說的,正等著她回來?

  四目凝望,天地間彷彿只有他倆,然而話兒不說出口,羽衣的一顆心仍是高懸著。極度的寧靜令她難耐,她十指不安地交握,並微微動了下僵硬的身子。

  才見她有了一丁點的動作,郎兵就緊張地從草地上跳起來,急著往她走去,在她身前站定。

  因為激動,他兩手伸得老長,而又因為心裡有個疑惑,所以遲遲不敢將她擁進懷裡。他的兩隻手臂就這麼懸在半空中,直到酸了,才緩緩放下。

  「你……還要走嗎?」郎兵忐忑地問。

  聞言,羽衣終於抬起臉與他相對,她搖了搖頭,唇間也浮出一朵嫣然。

  就在她搖頭的同時,郎兵迅速將她擁入懷中,收臂的勁道,好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時裡一般。

  他滿佈鬍髭的下頷靠著她柔嫩的臉頰,並在她耳畔輕喃:「我很想你,日裡、夜裡都想,你知道嗎?」

  羽衣點點頭。

  「不要分開了,好嗎?」他說,羽衣又點點頭,他笑著捧住她的臉,為她吻去頰上的濕潤,「我沒事了,沒死成,以後也不再打仗了,我們回去找寶駒,等把他接來這裡……。

  「郎兵,寶駒他……」

  「怎麼了?」羽衣望住郎兵,欲言又止。

  該說實話嗎?因為偶然的機會,在月牙泉食得仙物七星草,而得以暫時變成人形的寶駒,為了救郎兵,情願打回願形。所以此刻寶駒……

  「啡──」驀然間,草原的頂處傳來了馬鳴,放眼看去,那裡正站著一匹皮色透紅光潔的駿馬。

  「那匹馬?羽衣,這馬我記得,那天和西夏軍衝突,我中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原本以就要死在那裡了,沒想到身邊居然出現一匹馬,是它將我背離戰場的。」回想著當天的情況,沉吟片刻,卻又好像想到了什麼,「怪了,我怎麼覺得這匹馬很面熟,我……好像很久以前就看過似的……」

  郎兵看看那匹馬,又看看羽衣,雖然有些困惑,不過心頭卻隱然有種不知從何解釋的感受,那感覺,就好像羽衣說過的一句話。

  「郎兵,你信這天地間的萬有靈嗎?」羽衣握向郎兵的手間。

  不當戰士的他,該有時間聽她說故事;而不再飛天的她,也多了很多時間與他說故事,也許她會跟他說說飛天東來以及汗血寶馬報恩的故事,也許,她……只會跟他提起一名女子愛上一名男子的故事……

  終有一天,他一定能夠瞭解,天地萬物不僅有靈,而情愛呢,亦是無邊界啊……

  尾聲

  「這位師父,天色快暗了,您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再不走可能會看不見路喔。」

  一名石窟畫匠,對著從日頭剛升起就靜靜坐在窟內一角的人說,但她似乎在打盹,所以他又喚了一聲。

  「謝謝你們,你們先走吧,只要留下一盞火給貧尼,就足夠了。」

  「這樣嗎?那您自個兒小心,我們先下去了。」

  聽說這女尼來自遙遠的宋土,一路跋山涉水為的就是想一睹敦煌的石窟佛繪,只是幾天下來,瞧她面容日益憔悴,大概不是患了病,就是對荒涼的漠地不能適應吧?

  不過她來這裡看畫的數天,都能自行下山。今天不要他們帶,應該也沒有關係吧。幾名畫匠不覺有礙,於是留下一盞火,便提著燈籠走出了洞窟。

  人群離去後,天淨坐在原處,打禪的姿勢自始至終皆不改變,洞裡雖然略顯淒清昏暗,但她卻不以為意,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光線、這種氛圍。

  離她半步之處,燭火暈開了一圈亮色的圓,石窟內的一切雖然不能清楚見得,卻尚能全觀。

  她喜歡窟內的藻井,那上頭繪著的雲頭牡丹色澤鮮艷,姿態雍容,宛若真花一般暗暗在頂處吐著濃香;她也喜歡這裡的西壁,因為壁龕內供著佛與佛弟子以及菩薩的尊像,他們法相慈祥,眉眼之間儘是悲憐,在他們面前,她有種超脫的感覺。

  不過,她最喜愛的還是南壁,據說南壁上的畫完成於前朝盛期,今天這一群畫匠,就是為了修補它而來。

  「唔……」困難地伸展盤坐的腿,天淨試著想爬起來,只是卻力不從心,雖然捱著牆,她仍是跌坐了回去。

  這一跌,她不但痛了身子,就連頭也跟著痛了起來。

  看來她的生命已走到盡處,這些天,那存在於身子裡的詭毒,日以繼夜地啃噬她的氣力,每一次發作,就像要立刻奪去她的呼吸一般,既猛且烈。

  她忍耐著,約莫半刻鐘後,那痛楚總算逐漸淡去。

  這時,她身旁響起了一道細微的腳步聲,若非窟裡極度闃靜,恐怕還聽不到呢。

  「你來了。」天淨笑說。來人雖攙起她,卻始終不說話,所以她問:「今天為什麼這麼安靜?貧尼……想聽你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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