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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牧芹 兩刻鐘之後,寶駒興高采烈地跑回了店裡,懷裡揣著一雙羊皮鞋,手裡還抓著七枚銅錢,急關找羽衣。「羽衣、羽衣!快看!我有鞋穿了!」 寶駒在店內的某個角落找到了羽衣,並將剛剛與大郎賽跑的事,一鼓作氣地全告訴了羽衣。 「跑贏了蘭州第一快腿了?」羽衣問寶駒。 「啡,大郎現在才剛要從山腳下跑回來呢,呵呵。」他得意地笑。 「我就曉得你會贏。」所以她才替他一點一點地攢那十枚銅錢,「走,到後頭試穿去。」 羽衣牽著寶駒,到了店後頭,找了把椅子要讓他試鞋,只是寶駒坐上椅子,卻遲遲不肯脫掉腳上的舊草鞋。 「怎麼了?不穿新鞋嗎?」 「我……」兩隻腳纏成一氣,似乎在彆扭什麼。 「你要自己換嗎?那我到一邊去。」從認識他到現在,洗澡、換衣、換鞋,寶駒通常都是避著她和郎兵的,所以她並不覺得奇怪。 羽衣站了起來準備走開,可寶駒卻拉住她。 「要我幫你嗎?」羽衣問。 「嗯。」 羽衣蹲了下來,開始脫寶駒腳上的鞋,一脫,就瞧見寶駒一般人不同的腳掌,他的腳無五趾,只有形似蹄狀的腳掌。 為了不讓草鞋鬆脫,寶駒在草鞋裡塞了許多草葉,裡頭有枯掉的,亦夾雜了幾根翠綠的。 寶駒盯住羽衣,心情微微懼怕,好怕她會笑他那只沒成形的腳。 「這是這隻腳,才能跑那麼快,是吧?」羽衣看著寶駒,溫煦地笑說,低下頭將草葉從草鞋裡倒出來。「以後這些草別塞了,改塞這個,腳會比較舒服。」 羽衣從腰間抽出布塊塞到寶駒的新鞋裡,預備將那些草葉拿至一旁。 「那是七星草,不能丟!」寶駒緊張地將草葉全數抓回。然後將裡頭翠綠的部分一一揀出。 「七星草?」 「嗯,我就只剩下這些了。」這些草對他可重要了,如果沒有這種草,他可能…… 「那好吧,草不丟,但是也別再塞到鞋裡了,知道嗎?」羽衣叮囑寶駒的同時,也幫他穿好鞋。「走吧,找郎兵去,讓他瞧瞧你穿了新鞋的樣子。」 寶駒一聽,開心地跳了起來,拉著羽衣就往柴房跑,只是到了那裡,卻見郎兵一個人坐在柴堆上發楞,低頭抓著手掌。 兩人趨近一看,竟瞧見郎兵的掌心血流如注。 「啡!」寶駒驚叫。 「你們來了。」郎兵急忙以腰帶住手掌胡亂纏去,而後將後臂垂至身側,裝作一副無事的樣子。 「你的手怎麼了?」羽衣問。 「我的手沒怎麼,只是不小心讓些劃破點皮,沒事!你們……滋──」 羽衣抓起郎兵的手,卻小心觸及他的傷口,害他痛叫一聲。 「怎麼受傷的?」 郎兵咬著牙,自齒縫勉強逼出一聲:「那把劈柴的斧,終於受不了我的摧殘,斷了。」 看住郎兵的硬逼出來的笑,羽衣竟是一陣心疼。他的手掌和手腕上,新舊傷痕加起來根本不僅一兩道,這半個月下來,他到底受了幾次傷,她卻一點都沒有察覺? 「一點小傷,不用擔心成這樣,等一會兒拿藥塗一塗就好了。」不去看羽衣擰皺的雙眉,郎兵縮回手,站起來將剛剛劈好的柴拾成一堆。 「休息吧,等我拿藥過來。」羽衣說。 「不用了,等我把這些弄完再說,你和寶駒先進去吧,這裡陽光太曬了。」 「你也休息吧。」羽衣堅持。 郎兵一聽,忍不住大聲說:「我說這些忙完才……」抬起臉,看到羽衣和寶駒望住他的眼神,他不禁噤了口。 他們不過是在擔心他啊,他怎麼可以這種方式來發洩他的煩躁? 許久,三個人就這麼僵著,直到羽衣轉過身,往店裡走去。 「羽衣?」她生氣了嗎?郎兵拋掉懷裡的柴,欲跟上去。 「在這裡等著,我去拿藥,你的傷口不馬上清理不行。」進屋之前,羽衣柔柔的聲音傳來。 她的表情…… 不得已等在原地,並找了個陰涼處坐下,郎兵擔心地對著唯一的聽眾問:「她生氣了吧?」 但寶駒僅是搖搖頭,否定羽衣會生氣的可能。 ☆ ☆ ☆ ☆ ☆ ☆ ☆ ☆ ☆ ☆ ☆ ☆ ☆ ☆ 是夜,因為上過藥的傷口仍舊腫痛,所以工作到筋疲力竭的郎兵躺上床,卻始終睡不著。 因然疼痛難耐,郎兵卻拚命忍住翻身的慾望,以免吵醒通鋪上的另外兩個人。只是這頭他閉著眼假寐,卻不知隔著寶駒,睡在通鋪最內側的羽衣,也是睜著一雙眼,遲遲無法睡去。 視線越過寶駒,羽衣看往郎兵的背影,眼睛瞬也不瞬。她盯住他在黑暗中泛著微藍光暈的黑髮,還有那寬闊厚實的肩幅,腦子裡滿滿都是他一言一行。 郎兵,他是一個表面粗枝大葉,可心思卻極度細密的男子,真如同寶駒所說的,他很善良,也許他不擅言詞,但對人的好,總直接透過舉動來表達。 真性情的人呀,是不是就如他這般呢? 驀然,原本背對著羽衣的郎兵,竟突然翻身面對她,不過看他緊閉著雙眼、微皺著眉頭的樣子,想必仍在夢鄉裡吧! 銀白的月光,自羽衣身後的一口小窗灑進來,落在郎兵的臉上,將他的五官凸顯得更為深邃。 他有對長長的睫毛,直挺的鷹勾鼻,還有張唇辦勻薄的嘴。雖然他不常笑,也偶爾會發脾氣,但那對她和寶駒而言,都只是擔心的表現。 下意識地,郎兵的手探向郎兵,指尖來到他臉畔,只是她並未觸及他,而是讓手掌的影子游移在他的頰和眉眼之間。 一個漢子,一個有血有肉且有心的漢子,如果可以,她情願自己是個沒有過去,且再尋常不過的人,能夠與他和寶駒,就這麼平淡地生活下去,即使拮据,亦無所埋怨。 對著郎兵的輪廓浮畫許久,羽衣唇間泛出笑意,收回手,輕手輕腳地翻過身去,這時,一直合著眼的郎兵,才睜開了眼。 剛剛他雖然閉著眼睛,不過卻能感受到眼前那不停移動的光影。 她在做什麼呢?難不成也和他前一刻一樣?在輾轉之際,腦子裡都是想著對方的。 他想起數個月之前,她與他不過還是陌路人,而今卻成了他依賴的對象。也許說依賴,對於刀傷、箭傷都已經痊癒的他並不正確,但不可否認地,他已經開始習慣有她的日子,而且對她心生思慕。 羽衣,聰慧溫柔的美好女子,她從哪裡來?有著什麼樣的過去?眼前,他不想再追問,就當她是個沒有過去的人,所有的一切,就從他們識得的那一刻開始,她和寶駒,都是他的家人。 「唔!」忽然間,夾在中間的寶駒輕囈了聲,側身過去蹬了羽衣一腿,羽衣因而轉過臉來,這一瞧,正好瞧見了郎兵睜得大大的眼睛。 郎兵一怔,本想再背過身去,孰料才蹬過羽衣的寶駒又是一翻身,偏巧打中他受傷的手。 「滋──」忍住痛呼的聲音,郎兵抱著手掌翻身下床,跌坐在地了。 可惡!又淌血了!不能再讓寶駒這小子夾在中間睡了,連睡著了還不安分地踹左又蹬右的! 「你一直沒睡?」 突地,郎兵的身側伸下了一條白玉的小腿,他猛然抬眼,對上的自然是羽衣一張擔心的臉。 「我沒事,你繼續睡吧。」郎兵壓低聲音,自地上爬起,並摸到房間角落,坐到一張桌旁。 羽衣跟下了床,來到郎兵跟前,「擦了藥,還是痛嗎?」她牽起他受傷的手掌。 「可能還有柴片嵌在肉裡頭。」 羽衣對著郎兵的傷口仔細瞧,最後找到罪魁禍首。「有了,這兒真的有一塊碎片,我試試幫你挑出來。」就著月光,她對著他的傷口細細挑著。 「羽衣,今天早上你可生了我的氣?」郎兵盯住羽衣問著,又想羽衣當然不會承認,所以他急著又補上一句,「其實我只是心煩,但是又不想你們擔心,是以……」 羽衣一指豎在唇間,要郎兵放低聲量,兩人同時看了蒙在薄被裡正呼呼大睡的寶駒一眼,這才繼續交談。 「我沒生氣,只是你以後受了傷,就別再撐著繼續工作,好嗎?這樣我和寶駒不但會擔心,也會過意不去。」 聞言,郎兵訝然地站了起來。「你們不需要對我過意不去,這些都是我自己甘願做的。」 「挑出來了。」挑出了掌心的碎柴片,羽衣對著傷口吹了吹。 「羽衣……」 「嗯?」 凝住羽衣若有似無的笑,郎兵的胸臆間一陣澎湃,陡地,他再也克制不住對她的好感,將她擁入懷中,並封住了她愕然中微微張啟的唇。 「郎……」她嚶嚀著,但他仍緊緊地吸吮著她柔嫩的唇辦,直到一口氣用盡,才放開她。 雙唇分離,他們兩相望,鼻頂著鼻,初次交吻之後都不急著開口,而是在絕對的寧靜裡,聽關彼此鼓動的心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