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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牧芹 陽光像火球般燒著大地,一望無際的黃沙地上,最後一絲水氣已經消消被蒸發。 忽然間,遠方刮來一陣狂風,風裡夾石沙,眨眼間掃過數個表面龜裂的乾涸水澤和沙丘,肆虐了數十里遠,最後才被一座山巒給攔了下來。 山腳下的飛沙散去,這才看清楚山的形狀,只是抬頭望向山頂,因為山腰上籠罩著一片濃濃的山嵐,遮蔽了視線,居然看不見山巔。 說也奇怪,這片旱地連一滴水氣都很希罕,哪來這麼一大片嵐氣環住山峰呢? 這可是連當地人都不知道,只曉得這座山的名字叫作「九天」。 九天山,峰高插天,山勢陡峭,一般人就算插翅也上不了,正因為無人攀上這座奇峰,所以許許多多的傳說便不脛而走。 有人說,九天山的山巔直接化外,有許多天仙在上頭遊走;也有人說,九天山的山頂上住著一隻大妖怪,冬天吐雪,夏天噴火。 不過事實上呢,這山是真的很高,可那仙和妖…… 「羽衣──」 驀然,從九天山山頂傳出一聲低叫,那聲音似乎要衝過嵐氣,來到山腳下,只可惜山下風勢太大,所以叫聲只到了半空中,就給混進了呼呼的風聲裡。 安靜半晌後,又傳來一聲低沉吼叫,這回離嵐氣靠近了些。 「羽衣──」 在此同時,狂風捲走了山腰的一些嵐氣,這才依稀瞧見嵐氣後頭的筆直山壁上,突著一塊大石頭,石上此刻正立了道白影。 聽到叫聲,白影頻頻回頭望向山巔,不過她猶疑的姿態只維持半晌,便體態一張,蹬足一躍,往萬丈的深崖急速墜去。 白影墜崖才一會兒,大石上頭立刻又出現一道朱紫身影,從山巔飄然而降,一在大石上站走,立即俯視白影墜下的方向。 「羽衣──」 他的嗓音隆隆如雷,毫無阻礙地貫進嵐氣之中,這樣的聲量,哪怕是聾子聽不見聲音,也能感受到那股震撼。只是,墜崖的白影雖然不是聾子,可卻不想回頭,至少「此刻」不想。 遲疑等不到響應,朱紫身影也飛身跳入深崖之中。 朦朧間,但見他雙臂挾在身側,任由強風掠過他的面容,穿過他的頭髮,在瞬間轉化為極大的力道,將他墜下的速度緩去。 彷彿,那風是托著他的,雲氣是拱著的,他正御風飛翔。 咚!咚!咚──愈靠近山腳,一聲聲不絕的鼓聲就愈清晰。 戰鼓的出現,往往是山下最喧擾的時候,從遠古以來都是如此。 隔著一層嵐氣,山上雖不能看清楚山下的情況,但一直居住在九天山的他們,卻能感受到戰爭引起的狂暴與血腥。 他們極度厭惡,所以盡量避開,而也因為天性使然,縱使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和山下的人們曾經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而今也成為過去。 山上的他們厭惡這些,而山下的他們卻一再重蹈覆轍,因而他們愈走愈走,眼看這分界已明顯分隔,但羽衣…… 唉,究竟要如何才能讓她曉得,山下的一切,根本已不像她所想的,人的世界,早就已經沒有真愛的存在了! 沁涼的雲氣化不開朱紫身影的濃濃焦慮,他的落勢愈來愈快、愈來愈急。因為他心有旁騖,所以未曾注意到山底下忽來的意外。 「颼!颼!」 頓時,腳下竄來兩支飛箭,箭速極快,轉眼就掠過他的身側。 是流知矢!莫非這會兒他已經來到了戰場上方? 摒除雜思,他當空一旋,慢下速度,本來想在最短時間內往其它方向移動,但情況卻遠遠超乎他所想像。 就在他轉身之際,嵐氣下頭又竄來數道飛箭,少說有數十支,且支支強勁。 一時之間,只見箭影亂飛,在閃避箭雨之際,他竟然被一支箭給射中。 半晌,待流矢散去,仍騰於半空的他,這才不可置信地摸向胸前。 手指觸及那貫穿胸膛的竹箭,他才發現箭桿及箭羽上頭還沾有新鮮的人血,他……停住了呼吸。 這世上,本該沒有任何東西傷得了他,唯有那帶有污穢之和…… 「唔──」頃刻間,他感覺到一股劇痛從體內爆裂開來,逼得他身軀蜷縮,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無法再飛翔的他開始墜落。 他宛如一塊重物,沉沉地往山腳高速墜下。 在意識完全喪失之前,他仍然想著一件事── 那就是,羽衣! 第一章 一年後 天的彼端 涼州城內 「走開!鬼小孩,我們不想跟你玩!」一顆拇指大的石子「喀」地一聲,正中男童穿著草鞋的腳。 「怎麼還不走開?大哥,快點再丟他!」 「快滾!」 一顆拳頭大的石塊又拋了過來,幸虧男童及時退了兩步,才沒被砸中。 「大哥,他還站在那裡看啦!再搬大一點的石頭丟他,快點!」 「看我的。」找來合適的武器,舉過頭準備丟出時,因為太重讓他往後跌坐在地。 「嘻嘻嘻……」 「臭小子,笑什麼笑?還是你讓我搬大點兒的?」他爬起來對著胞弟的頭賞了一顆爆栗。 然而回頭望向那個一直盯著他們兄弟倆的陌生男童,他就算膽子再大,也忍不住發毛,因為他長得實在太奇怪了! 穿著麻布背褡的男童,膚色呈現略微的紅銅,脖子比一般人長一點,臉也比一般人狹細,除此之外,還有一對異常巨大的圓眼睛。 「抄……抄傢伙。」愈看愈害怕,兩兄弟乾脆撿來石塊,並開始追起那名男童。 被兩名同年齡的孩童驅趕,腳程極快的男童,以遊戲的心情開始往西城門奔跑。 跑到城門邊,沿著城牆,他找到了一個洞,他低下身子,動作靈敏地匍匐前進,才眨眼,人就已爬出洞外。 他站起身,拍拍背褡上的土塵,然後回頭注意著洞口的動靜。 「大哥,他鑽過去了。」兩名男童來到了洞的彼端,小的那個低下身子也要跟著鑽過去,可卻被大的拉著腳拖了回去。 「不要過去!」 「可是大哥……」 大的那個東張西望,而後瞧見一旁有塊被人棄置的石磨。「去把那塊石磨滾過來,我們把洞堵住,他就回不來了,快點!」 「喔。」 兩人使盡吃奶力氣推著車輪大的石磨堵住洞口,然後又搬來許多大石塊頂住石磨。 「好了。」因為覺得好玩,所以小的那個一直吃吃笑,突然像想到什麼地問:「可是大哥,要是他回不來,會不會死在城外面啊?外面沒有吃的……啊!」 立即又給了胞弟一記拳頭。「那裡不是有城門,不是笨蛋就會從那裡進來。」 「可是城門那裡有士兵……」 「鬼小孩沒那麼容易死,走啦!等一下被人發現就糟了!」大的拉著小的跑遠了。 不追過來了嗎?守在城牆外側的男童等得太久,不免也感到無趣了,於是回首望往城外,然後開始朝前走去。 片刻,他來到一處高起的土丘,土丘上光禿禿地,除了一些枯黃的草,還有一棵半萎的白楊,白楊被早風一吹,儼然就像個頭要斷未斷的人,晃著、蕩著。 隨地折了幾根枯黃的草往嘴裡頭塞,男童站到了樹下,眺眼遠看那片連著碧藍天空的黃色大地。因為陽光太刺目,所以他必須將眼睛瞇成一條線,才能將黃土地上的細小東西看清楚。 幹掉的河床,枯掉的垂楊,癟掉的游魚,腐掉的死獸,一里以外的景象,和有樹有草有田的城內完全不同,因為城內有河,而河出了城,往西流不到一里,就漸漸幹掉了。 窮極目光,對住遙遠的彼端,他看不到人煙,而將視線往下移至近處,還是半個人也沒有。一片黃色的乾土好無趣哇!還是藍天綠草好! 他吐掉嘴裡澀而無味的枯草,從褲袋裡揮出一根碧綠的嫩草,又塞進嘴裡嚼。他準備往回走,但在轉身之際,他的餘光瞥見土丘下的某樣東西。 那形狀像個躺著的人,可是卻又像極一堆髒髒灰灰的破布。 好奇心一發,他又走又爬地滑下了土丘,來到那堆破布前,他不禁瞠大了眼珠。 那是個女人耶!趴在沙地上,看起來好像沒在呼吸。 盯著女人緊閉的眼、半張的嘴和亂飄的長髮,再看看她又薄又髒的衣服,最後瞪住她翹頭靴底部的一層暗紅。 男童猜她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走過來的人,因為她走到腳底磨破了皮,所以鞋上才會沾著幹掉的血。 頂著毒辣的日芒,男童暫且不管那女人是活人還是屍首,抓起她冰涼的雙臂,就將她死命拖到了土丘另一面的陰影下。將她擺好後,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摸摸她的鼻間。 沒氣,是死了嗎?偏著頭,他思索了一下,便將嘴裡已經嚼爛了的綠草吐到掌心上,捏成一團,而後對著女人乾裂的唇間,滴進擠出的草汁。 慢慢地,那道濕意,由女人的舌尖流過舌板,最後鑽入喉口。 唔?沒用嗎?盯住女人一點變化也沒有的臉,男童由抱著希望,漸漸轉成失望,他忍不住俯下身子,並將耳朵貼到女人唇邊,想聽聽看有無呼吸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