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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杜默雨    


  几上擺著竹蝴蝶,燕柔見蝶影低頭搓弄指頭,便把竹蝴蝶收到自己的衣袖中。

  「娘,還我。」蝶影還是看到了。

  「蝶兒,有些事情,你總該忘記的。」

  「還我。」蝶影的聲音冷得嚇人。

  「以後你要對夫君專一……」

  「你不還我,我就不嫁。」

  燕柔不得已,只好掏出竹蝴蝶,放回蝶影的手掌中。

  蝶影握緊了竹蝴蝶,再默默地藏到貼身的懷裡,她抬起頭來,清晰地道:「娘,有些事情,是永遠不能忘記的。」

  燕柔心頭一震,的確,她曾刻意要忘記一些事情,可是……她仍然不能忘!

  如今見到女兒心灰意冷地出嫁,她好像看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她已經嘗盡心死的滋味,難道她忍心讓活潑的女兒從此變成一潭死水嗎?

  燕柔思緒雜亂,隨口吩咐了幾句話,便離開了房間。

  吉時已到,許念青前來迎娶,蝶影照著禮俗拜別父母,燕柔不捨地送到大門口,望著娶親隊伍逐漸遠離,不覺滴下了眼淚。

  「小妹,總算把女兒嫁出去了。」前來觀禮的燕興站在她身邊,笑道:「當母親的都捨不得女兒出嫁呵!你大嫂嫁三個女兒,就哭了三次。」

  「大哥!」燕柔以絲巾拭淚,也是笑著:「養了十八年,總是心頭上的一塊肉啊!」

  「這次鍾家和許巡撫聯親,我當大舅的也有好處,以後若有人托我說項辦事,我和巡撫府那邊更好講話了。」

  「大哥都退隱好幾年了,還有人來找你攀門路嗎?」

  「畢竟我曾是朝中命官,你幾個兄弟也還在朝當官,有事情的話,人家還是會請我們燕家出面的。」

  「其實,許大人也很樂意和我們結親,大家都有利益。」燕柔感慨地道:「為了擴大你們男人的權力範圍,總是要拉上我們女人一生的幸福。」

  「小妹,你說得太喪氣了。女人就是要嫁個有出息的丈夫,才是一輩子的幸福。」  燕興望向西邊的竹屋:「如果真把蝶兒嫁給那個砍柴郎,那真叫作命苦嘍!」

  「事情都過去了,大哥就別說了。」

  「還是要提防些,妹夫還有幾個姨太太,她們的女兒也算是你的女兒,你當大夫人的合該留意管教,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燕柔把視線從竹屋挪了回來,轉身準備進去。「大哥進來和我家老爺喝茶吧!」

  燕興還是興致勃勃地道:「處理這種事,就是要眼明手快,及早解決。妳和妹夫心腸太好,鬧了老半天,砍柴郎求親傳遍城裡城外,總是有損顏面。不如就像以前一樣,直接把他打得半死,看他還敢不敢來鬧!」

  「什麼打得半死?」燕柔心中一驚。

  「以前啊……」燕興躊躇一會兒,有點不自在地道:「反正事情都過去二十多年了,跟你說清楚也無妨。」

  「什麼事?是那個人的事嗎?」

  燕興左右張望一下,見幾個家丁在台階下清掃炮仗紙屑,便壓低了聲音道:「小妹你那時可真大膽,跟雕刻工匠搞大了肚於,還想跟他私奔。爹知道以後,就叫三弟帶人把那個工匠拐到城外,狠狠的打,重重的敲,就是要把他的腿打斷,一輩子爬不回來武昌城!」

  燕柔睜大了眼,不敢相信父兄是如此凶殘狠毒!

  燕興又道:「這種事情見不得光,爹的處理是對的,總算保存我們燕家名聲,你也平安無事嫁給鍾善文。這麼多年來,小妹你可是過盡好日子了。」

  「那……那他……後來怎麼了?」

  「誰還管他死活啊?反正他不再出現,我看他早就餓死街頭了。」

  「我……後來生了一個兒子……」

  「邢個死小子啊!」燕興搖頭笑道:「你兩個兒子都成材了,還管那個雜種?」

  「大哥,他是我生下來的,不是雜種!」

  燕興被燕柔憤怒的目光嚇了一跳,忙道:「反正是一個該死的小子,既然墮胎藥打不下他,生下來又不能見人,當天四弟就拿出去埋了。」

  「埋了?活生生埋了?」燕柔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激動。

  「我也不知道,你寫信到京師問你四哥好了。」

  燕興突然有點害怕,這二十多年來,小妹的個性已經磨得溫婉柔順,怎麼此刻她的眼神又像過去一樣激狂呢?

  他啜了一口口水,好像是安慰自己似地。「小妹,你剛剛也說,事情過去就算了。爹和我們兄弟都是為你著想的,你就安分當你的鍾家主母吧!我進去找妹夫聊聊,晚上大家還要到許府喝個痛快呢!」

  燕柔呆立原地,思潮洶湧,難以平息。

  她的父親和兄弟們當官久了,習慣判定別人的生死去留,而她和於笙的下半輩子,就讓父兄給判死了。

  原來是她錯怪於笙了,他不是無情郎,他是被逼得離開她啊!

  她還記得那時,於笙信誓旦旦地告訴她:即使我是一個貧窮的竹雕師傅,但我有一雙手可以賺錢,我絕對可以給你幸福!

  這不也是阿樵那孩子的神情嗎?

  她驀然醒悟,心頭大驚,她絕對不能……不能再讓蝶影重蹈她的覆轍!

  「阿康!阿康!」她喚著正在掃地的家丁。「快幫我備轎,快!還有阿福你,你去找小春,叫她快去城北找葉嬤嬤,小春知道地方的。」

  「大夫人要去哪兒啊?」阿康邊跑邊回頭問。

  「我去許大人家,我不能讓蝶影嫁給許念青!」

  「嘎?!」所有聽到的人都楞住了。

  ***

  喜氣洋洋的嗩吶響徹雲霄,鑼鼓樂聲穿越大街小巷,一群又一群的大人小孩擠到許巡撫的大宅前,想要一睹許鍾兩大家族聯姻的盛況。

  許念青翻身下馬,提了錦袍走到花轎前,準備迎接新娘入門。

  他臉上褂著僵硬的笑容,自昨夜接到呂菡萏的斷情詩之後,他的一顆心就被揉成了千萬碎瓣,可是今天,他還是得強顏歡笑娶新婦。

  「新郎倌,你可以踢轎門了。」王媒婆笑呵呵地告知他。

  反正他已變成一尊木偶,就任憑父母媒人擺佈了。正待舉腳虛踢,突然聽到有人大喊:「踢不得!踢不得!」

  許府家丁找尋說話的人。「誰在這邊鬧事?」

  「是我們兄弟!」張三駕著騾車,衝散了人群,直往花轎停放處而來。

  騾車還沒有停下,眾人就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跳下車,拚命地向前跑,雙手一揮,撥開了阻擋他的許府家丁,一個箭步就衝到花轎前。

  「哎呀!是大個子老兄!」跟著花轎前來的鍾融風大吃一驚。

  「是蓋竹屋子的砍柴郎耶!」群眾有人認得他。

  於樵看也不看許念青,對著轎簾子喊著:「小蝶,我來了!」

  「請問你……」許念青阻止了上前要拉於樵的家丁,很有禮貌地問。

  「你是那個舉人?」於憔站得很直,頂天立地,無懼於對方的功名地位。

  「在下許念青……」

  「許兄弟,你今天不能娶小蝶,小蝶是我的!」

  此語一出,群眾嘩然,花轎的轎簾也微微晃顫了一下。

  王媒婆趕過來推於樵:「許公子今日大喜,你在鬧什麼呵?這裡可是巡撫大人的府第,你不怕大人把你拿下了?」

  「我怕什麼?當官的可以隨便拿人嗎?」於樵以宏亮的聲音道:「凡事講求道理,我和小蝶兩情相悅,我們想要結成夫妻,一輩子共同生活,我今天來帶她走,我有做錯什麼事嗎?」

  「這……沒道理啊!」王媒婆差點口吐白沫。

  「許兄弟!」於樵轉向全身喜紅的許念青,從頭看到腳。「小蝶不喜歡你,你這個書獃子模樣也不可能給她幸福,你們在一起不會快樂的,所以還是請你不要娶她。」

  「喂!砍柴郎!」許念青已經猜到來人的身份,他並不生氣。「你也不用這樣子說我啊!可是……父母之命……」

  「那是你們父母商量的事惰,他們問過小蝶?問過你嗎?今天要過一輩子的人是誰?不是那些隨便決定婚事的老人家啊!」於樵振振有辭地道。

  許念青讀破了聖賢書,就是沒有看過這種突破禮教的狂人,他心中暗地叫好,卻不知怎麼收拾這個場面。

  於樵不再理會許念青,他面對大紅轎簾,聲音變低了:「小蝶,是阿樵哥哥錯了,我很想你,我不能看到你不快樂……」

  他的聲音隨之揚高,周圍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我於樵從來不認為自己出身低,我有力氣、有本領,絕對能讓你過上最幸福的日子。就算有人阻撓我們,要打斷我的腳,我也不怕。沒有了腳,我還有兩隻手,一樣可以照顧你、疼愛你,只要我於樵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會永永遠遠珍惜你!」

  圍觀的群眾都聽呆了,好多姑娘更是感動得頻頻掉淚。

  燕柔乘轎趕至,鍾融風擠了過去:「娘,這怎麼辦?大個子來搶親了。」

  「就讓他搶好了。」燕柔笑著。

  「嘎?」錘融風不解地望向娘親,又望向於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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