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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杜默雨 許念青掀了袍擺,滿臉不悅地坐到椅子上。 「那鍾老爺的岳父家世代屬官,目前還有好幾個親戚在京城辦事,你既然明年要考會試,上了京城總要拜會幾個有頭臉的人物,屆時只要你岳父寫封信,不管你考不考得上,在京師總是有條門路。」 「爹,不會吧?您才外放湖北這幾年,在京師的人脈都斷光了?你也可以寫推薦信啊!」 「唉!這你就不知道了,爹在這裡當巡撫,雖說是個正三品的官兒,可京師那些人哪把我看在眼裡?一個心眼兒不高興,在皇上面前參你老爹一本,咱們就回家喝西北風了。」 許巡撫又用指頭蘸了茶水,在桌面寫上幾個名宇:「這些就是燕家幾個大老爺,還有他們的門生、親家,現在哪一個不是當朝的紅人呀!過去我在京城就是牽不著這條線,如今有機會結成親家,怎能不把握呢?」 「爹,說來說去,都是為了你!」 「我都是伸進棺材一半的人了,我圖什麼?我是為了你們兄弟啊!」許巡撫發揮著說教的本領:「不單為了你以後的仕途著想,還有你大哥、二哥在南邊當個七品芝麻官,他們也需要有人提攜一下,謀個好缺啊!再說你三哥、四哥行商做生意,大江南北四處往來,更需要鍾家的照顧。」 許念青皺著眉:「所以,成親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 「就是兩家的事!務必要兩家相得益彰,越早成親,越是有利。」許巡撫滿意地喝茶,看來這個ど兒似乎開竅了。 「那菡萏怎麼辦?」 「你還管呂姑娘?要嘛取來當妾,不然讓她另覓良緣啊!」 許念青愁眉不展地回房,長長歎了一口氣。他是一個念過聖賢書的舉人,向來遵禮守法,又哪敢違背父母之命? 他拿起了毛筆,想要寫信給呂菡萏,卻又不知從何寫起,只好咬著筆桿,向著滿園春色怨歎了。 *** 深夜靜寂,東風無力,一個高大身影行於街巷中。最後,他來到了鍾府大宅西邊的竹屋。 竹門虛掩著,夜風時急時緩地吹著,揶動了門上的竹風鈴,響著依然清脆悅耳的咚咚聲。 於樵推開竹門,藉著月色,他看到竹榻旁多了一張木幾,上頭擱著一架琴,而竹桌邊也多出好幾張凳子,桌面上是沒有收拾乾淨的瓜子殼,還有一個棋盤,兩碗黑白棋子。 鍾家兄弟果真有心,把他的竹屋變成喝茶聊天的好地方了。 於樵苦笑著,蓋屋求親的事情過去了,每個人都恢復他們正常的生活,為什麼獨獨他的心情不能平復呢? 其實不只他無法平復,還有一個人也不能平復。 幽幽細微的歌聲從屋後傳來:「我是一隻迷途雁喲!飛得好遠,飛得好累,遍尋不著我家鄉喲!我是一隻迷路蝶喲!星月無光,前路茫茫,迷失花叢無出路喲!」 於樵心頭一緊,馬上衝出竹屋,只見小蝶坐在屋後牆邊,用雙臂抱著弓起的雙腳,下巴抵在膝蓋上,低聲唱著歌兒。 他的腳步聲讓她抬起頭來,原本淒迷的神情驀然綻出光采,她忽地跳起來,興高采烈地道:「阿樵哥哥,你終於來了!」 於樵沒有說話,也沒有上前扶她,就杵在原地看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蝶影起身急了,不覺頭暈目眩,她扶住了竹牆,欣喜地道:「我一直在等你,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呢?」 「很晚了,小蝶你該回去睡覺。」 「不要!」蝶影撲上前,雙手環住了那壯實的身軀,哽咽道:「小蝶就是要等阿樵哥哥,等你帶我走。」 「小蝶要成親了……」於樵輕輕地揉著她的頭髮,心頭酸楚不已。 「我不要嫁給那個書獃子,我只要嫁給阿樵哥哥啊!」蝶影放聲大哭。「你帶我走啊!你帶我走啊!」 「小蝶,這不成的。」於樵覺得自己的心已碎成兩半,但他還是要狠下心來和她告別。「我和我爹明天就回白雲山了。」 「你帶我走啊!」 「我爹不會同意你來的。」 「我親自跟伯伯說,我要當他的媳婦,我會孝順他!」 「你是大小姐,合該嫁給好人家享福……」 「不要!」蝶影淚眼婆娑:「不能跟阿樵哥哥在一起,我要享什麼福?整天關在房裡當少奶奶,悶都悶死了!」 「你以後會習慣的……」 「我從來就不習慣,從小到大,我哪天不跑?哪天不玩?每個人都罵我,說我沒有姑娘家的模樣,只有阿樵哥哥不罵我,還陪我到處玩……」蝶影扯緊了於樵的衣襟:「 你要回去,就帶我走啊!」 於樵拂去了沾在她臉上的髮絲,極盡溫柔地道:「小蝶,你要做一個乖女兒,聽你爹娘的話……」 「我不聽!我不聽!阿樵哥哥,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你說你喜歡我!」 「小蝶乖,你聽我說。」於樵按住了她顫動的肩頭,望進她純真的淚眸:「我爹年紀大了,我要聽他的話,不能惹他生氣,你知道嗎?」 「我也不想伯伯生氣呀!」蝶影不解,為何豪門有錯! 「我爹跟我說了一些事,你知道他的腳為什麼會殘廢嗎?」 「伯伯說他掉進山溝裡,摔斷了腿。」 「不是這樣的。」於樵慢慢地述說著:「他說,很久以前,他曾經喜歡一個權貴人家的小姐,兩個人感情很好,可是後來被小姐的爹知道了,非常生氣,認為他只是一個卑賤的竹工師傅,就叫人打他一頓,把他的腿打斷了。」 蝶影楞楞地掉下眼淚,原來伯伯也有刻骨銘心的過去啊! 「後來伯伯又娶了你娘?」 「我爹沒有再說下去,他只說,不願看到我受傷害。」 「不會的!」蝶影用力地搖頭:「我爹不會那麼壞,他不會打人。我再叫大哥、二哥幫我們說話……」 「你忘了刨兒的故事嗎?他帶著小嬋私奔,結果被安了罪名下獄。」 「我爹也不會陷害人,他一向是地方上的大善人!」 「可是你如果跟我走了,你想會如何?你的未婚夫是個舉人……」於樵的聲音略為沙啞。「你未來的公公是巡撫大人,誰知他們會怎麼對付我啊?」 「不會的!不會的!就算你的腿被打斷了,我也可以照顧你一輩子!」蝶影聲嘶力竭地喊著,她不敢相信世情真是如此險惡。 於樵勉強牽出一個笑容:「丫頭,別傻了。你還需要人家的照顧,又怎能照顧我呢 ?」 「我可以!我會采野菇、燒豬肉……」 「總之……小蝶!」於樵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頰,天知道他是多麼願意照顧她呵!「 我不願讓我爹擔心,你也不應該讓你爹娘擔心。」 「你真的不肯帶我走?」那溫柔的撫觸讓蝶影呆了,忘了流淚。 「阿樵哥哥要小蝶幸福快樂。」於樵的手掌滑了下來,壓抑下心裡最激動的熱情,轉身就走。 「阿樵哥哥!」蝶影喚住了他,聲音絕望而空洞。「你真的要走?不理我了?」 「我沒有不理你……」 「我的頭髮亂了,你幫我梳頭。」 於樵轉過身,小蝶仍站在原地不動,但她整個神色都變了,她的目光似乎注視著好遠好遠的地方,不復前一刻的熱烈,瞳眸也失去了光采。 她攤開手掌,上面臥著那把他親手做的竹梳。 於樵的心又糾緊了,他沒有說話,拿起竹梳轉到小蝶身後,取下髮髻上的竹蝴蝶,再拆散她的頭髮,柔和而緩慢地為她梳發。 竹梳依偎著長髮,溫柔流洩而過,婉轉地傾訴衷曲。 一梳梳到底了,竹梳還是得離開長髮,即使梳齒上仍纏繞著幾縷髮絲,亦隨夜風吹走了。 於樵呆望越吹越遠的斷髮,雙手捧著小蝶的長髮,人也怔忡了。 蝶影一動也不動,喃喃地道:「小蝶再五天就出嫁了,出嫁的時候,我要帶著一個秘密,那是在白雲山上的秘密,只有我和阿樵哥哥才知道的秘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秘密……」 於樵正為她編著髮辮,手指一轉一繞之間,逐漸變得不穩,眼前一片模糊,再也分不清何處是他的手指,何處是她的辮發。 一滴豆大的淚水滴落在蝶影的頸項間,她身體顫抖了一下,於樵感應到那份顫動,他也驀然驚醒了。 他放開長辮,大步站到她的面前,把竹梳和竹蝴蝶塞在她的手裡,再以宏亮有力的聲音大聲道:「小蝶,再見了。」 這次他說完就跑,盡力地跑,不顧一切地跑,永遠跑離她的生命! 從頭到尾,他不讓她看見他的淚。 蝶影沒有響應,只是望著於樵離去的方向,任鬆散的長髮飄飛在無邊的夜色中。 *** 黃昏時刻,一群野雁由南向北飛過天際,嘹亮的啼叫聲響遍了原野。 晚風吹動「安定客棧」的旗幟,獵獵作響,於樵望了一眼天邊紅霞,從水井打上一桶水,提進了客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