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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席絹    


  范群看來是要堅守到她畢業了。

  芳心暗喜著被人所愛,春天的妍麗也就更加耀眼。她沒有去接機,但知道他會來陽明山。

  步伐輕快的在桃樹下走動,伸手承接花瓣與清露,春寒料峭,卻減不了她的好心情。

  昨天有位同學的男友去服兵役了,哭得呼天搶地,回學校後幾乎沒立誓要死守良人退伍不變心,天地可表。

  她沒有這麼貞烈,因為沒人料得准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愛情的敵人是時間與空間,歷史多有明訓,讀中文系沒教到她「貞婦貴殉夫」、「王寶釧苦守寒窯」的婦德,倒是看了不少「追思」、「緬懷」。她不想輕易允諾自己也許做不到的事;也不願讓時間空間來探測雙方感情堅固的程度。所以她明白的告訴范群——她不會等。

  幸好范群是明白的,他也不願等待。

  趙哥說得沒錯,能遇到與自己搭得上的人不容易。

  「小姐,一個人嗎?」

  不遠處,溫潤的男聲輕揚。

  她手上的花葉散落成雨,怔怔看過去——

  「噯。」

  「那麼能讓我分享你的花雨世界嗎?」范群走了過來,桃花瓣飄落在他身旁。

  「如果你願意提供懷抱讓我取暖的話。」她笑。

  范群解開大衣扣子,已近她身,綿密的將她包裹住。

  她深深吸入他乾淨的氣息。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雙手緊摟住她,語氣中全是滿足。

  「如果你喜歡陽明山的花季,那你一定也會喜歡日本的櫻花祭的。」他看著花瓣說著。

  「嗯,有機會可以去看看。」她知道她一定會去。

  他牽著她往階梯走上去,隨處春天處處景,一片紛妍一如兩人的心情。想到上個月參加莉子的婚禮,心中不禁想到若有一天羅紅當上他的新娘,不知會多麼美麗……

  「小秋訂婚了,並且會在畢業後結婚。」他小心翼翼的提著。

  「嗯,小秋說她同情趙哥一大把年紀了,所以同意早婚。」她笑,側著小臉睇凝他,心中猜測著他突然緊張的原因。

  「我知道你不喜歡作長遠的承諾。」他吞下了想求婚的意圖。

  「我不喜歡空等,也不喜歡當一個人說愛我的同時又得分隔千里。要長想廝守,就得從現在開始。」也許他們是可以白頭到老的。

  「學業完成後,可以陪著我兩地飛嗎?」

  「有何不可,不過我想知道現在還有什麼人極力反對。」低頭看著他大手正包容著她的小手,厚厚實實且很溫暖。她喜歡寧靜溫馨的餘韻勝過親吻愛撫的激情。這個男人會疼她珍惜她的。在她而言,心已相許便是與結婚無異了,並不存有非要結婚的想法。只要他在,愛戀就不會有稍減的一天。

  范群欣喜的停住步伐,與她面對面。

  「你真的願意?你不再氣我家人曾有的排斥了?我以為你不會想踏上日本的土地。」

  「外力的干擾並沒有什麼值得生氣的。」他怎麼會以為她會因此排斥日本呢?「現在走不開,是因為學業沒有完成,以後無事一身輕了,為什麼不該去日本走一走,那是你生長的地方啊。我愛你,所以不願等待,也因為愛你,所以可以在以後隨你到天涯海角。你在我身邊,才是我重視的。你家人的反對,頂多讓我不嫁你罷了,不代表我們不能在一起,形式並不重要……」

  「它很重要!」范群愈聽愈驚恐,「小紅,你不想冠上川端的姓氏對不對?你只想與我同居?」不!他不能接受!

  羅紅張口結舌。「形式」對男人的意義有那麼重要嗎?他們剛才和平溫馨的綿綿細語居然斷送在「結婚」這兩個字上頭。

  「雖然我真的覺得日本強制婦女冠夫姓很沒道理,但那不是主要的原因——」

  他打斷她:

  「沒有人反對了,我爺爺也表明了如果你我若不會變心,就結婚吧,前提是不許我入台灣國籍。你不想嫁我?」

  看他著急成這樣,她也不多費唇舌。

  「好吧,我嫁你,冠你的姓,可以嗎?」這些都是小事,怎麼范群這般堅持?她愛他不就好了嗎?

  他深擁她入懷。

  「我是個很傳統的男人,愛上你,追求你,都是預期娶你為妻,共度一生的。你一定不懂若沒有正式的名分,我的心會多麼不安。因為那代表著我無權拒絕別的男人來追求你。天嘵得小秋天天傳到日本的E-mail只要提到你讓其他男人多麼喜愛,就足以使我坐立不安了,恨不得天天在你身邊,距離會帶來猜忌,所以我不能答應爺爺提出以兩年不相見來試煉這段感情。」

  「很高興你的想法與我相同,沒有人有權利去試煉感情,你我也一樣。我們能做的是守護它、加深它。」

  「所以我們必須結婚,你同意嗎?」他雙眼晶亮,閃動著某種希冀。

  她不明所以的點頭。

  「好!那我們立即下山買戒指訂婚!等你畢業後就結婚!」這正是他一直打著的主意。

  羅紅不由自主讓他拉著跑,想著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由賞花談情跳到結婚大事?她是不是被騙了?

  川端老爺的八十大壽會埸。

  沒有閒雜人等,來拜壽的全是自家親戚。川端龍大老當益壯一如七十歲,十年來從沒改變。

  不過他開始覺得自己的生命活得沒有他認為的意興風發。

  四十年前,他的兒子忤逆他,硬是娶來一名中國媳婦與他決裂,製造了往後三十年的大鬥法,後來在愛孫強制高壓下,兩造鬥法人馬終於喝清茶以大和解。

  十年前,最鍾愛的孫子居然又不顧他反對死心眼的追求一名中國血統的女子,真不曉得支那女人有什麼魅力讓日本男人捨溫柔女子不要,硬是娶不溫柔的女人。一把老骨頭撐著就是為了迎接那女人一旦入門後可能會興起的大鬥法。

  但……但……人家根本不理他。因為羅紅嫁入川端家五年來,不常在日本不打緊,她甚至沒學日文,簡直是太沒有為人媳婦的誠意了!如果吵架還得找人翻譯,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以前覺得范若倫一人就可以氣得他升天,但一個不理他的孫媳婦更可以招致內出血而亡的下場。

  今天,是雙喜臨門的喜慶,一來是八十大燾,二來是羅紅寫的書獲得日本文學大賞金獎。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一個對日本文化沒有研究,連「歐嗨優溝札裡罵斯」都說不好的人居然可以得到日本文學界的肯定。

  她寫的小說叫:嫁入櫻花的國度。由范群翻譯,深得日本人的喜愛,驚異的以新奇眼光由書中去發現另一種日本面貌,優美流暢的用詞,以中國的詞藻詮釋日本的情境,徹底攻佔了評審的心,以及日本讀者的眼光,銷售量居高不下,財源滾滾而來,名氣幾乎要高過她是川端家媳婦的身份。

  真是……真是令人感到灰頭土瞼,一個沒修過日本文學的人憑什麼得到日本文化界的肯定?而那個不肯讀日本文化的小女子居然以「日本文學承襲自中國盛唐文化,沒有探源的必要」為由,拒絕浪費時間。

  沒有面對面的鬥法卻有慘敗的實質感受,怎不教人XX心XX肝不已!

  「祖爺爺,不舒服嗎?」一對粉雕玉琢的雙胞胎走到川端龍太的身側問著。

  他們今年五歲,是范群與羅紅的孩子,人見人愛的兄弟簡直是發光體,三歲能背唐詩,四歲能吟宋詞,五歲——也就是兩個月前參加東京俳句吟頌比賽得到了大獎,與他們的母親共同被捧為文藝界未來巨星家族。中日文史並修,天資聰穎得讓老太爺又忍不住把最鍾愛的位置留給了這兩兄弟——即使他們身上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但願不會再被稀釋下去了。

  「小寶貝們,你們父母呢?」他一手撫一個孩子的面頰。

  「爸爸與媽媽正與大澤叔叔談話,要我們來陪祖爺爺聊天。」雙胞胎的老大說。

  大澤是出版社的老闆,大概洽談出書的事吧。天曉得那女人除了寫媳婦的心事外,還有什麼可以寫的,川端老爺心中輕哼。最最不能忍受孫媳書中那名頑固老頭簡直是在影射自己。如果她有誠意就該趕快過來鞠躬道歉。

  不久,范群與羅紅相偕走了過來。

  羅紅成為他的孫媳婦已有五年,但川端龍太一直不願正式承認自己的慘敗。

  但活了一大把年紀,八十年的歲月有一半過得不順遂是事實——全拜台灣女所賜。

  「爺爺,生日快樂。」夫妻倆一同鞠躬說著。

  「你就只學了這一句日本話嗎?」川端老爺極是不滿。這女人根本不在乎他生氣不生氣,真是氣死人也。

  羅紅稍微聽得懂日文,但不會說,只道:

  「中文咬字比較好聽。」這是中文表達。

  「哼。」老人家嗤哼完別開臉。

  羅紅淺淺一笑,性情依然沒變的淡然。她會嫁范群,是因為他認為形式非常重要,所以她嫁,老人家難以討好,她也從不勉強、不學范若倫與老爺子鬥法。怎料這樣更令老人家想招惹她。實在好笑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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