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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歐倩兮 那別有意味的口吻,使梅童訝異地抬頭。「這……」才吐出一字,一股強烈的昏旋感襲來,梅童扶頭驚適,「你……你在酒裹下了」 她要立起,手襄的酒杯卻滾下去,她也隨著那酒杯倒在花毯上。曲曲慢慢移來,蹲地去抬那只杯子,一個深歎。 「我是不得已的,竇姊姊,只要有你在,他,就不會接受我,」呢呢喃喃的,道出內心的原由,「沒有了你,他才能完全屬於我……這或許是私心,但是女人在愛情裡,沒有私心的又有幾個?」 望著倒在花毯上這中了迷藥的「另一個女人」,曲曲像有滿腹的無奈,這可能是她做為公主,嬌尊而無所不得的人生裡,頭一回嘗到的實實在在的無奈。 但是她毅然起身,下了令,「傳下去,準備車馬,把竇姑娘送回唐營!」 這麼做不能算她過分吧,她不過是人歸原主,把竇梅童還給厲恭。她本就是他的人。 第十章 他即便在夢裹也是魂飛魄散的,喊她的名字。喉嚨像被撕裂了,喊不到人。那種撕裂感直下肩膀、胸膛,全身每一處地方,萬節齊鑽,他追不上她……梅童,回來——聞見他喊叫,馬上曲曲移身過來,伸手去安撫他的額頭,錦帕抹去他凌亂冰涼的汗意,加上一陣溫聲細語。 「別再開了,乖乖的,好生休養著……」 他捉住她的手,「別走……」 「我不走,我在這兒陪著你。」她應它的,。 昏去又醒回來。找不到那手,他發起狂念他那身體也不知是掙扎,還是顫抖,震得榻搖簾動,簾外人驚走。 才離去一會子,他又是發作得這麼劇烈,急得曲曲趕回榻邊,一壁壓制他,一壁說他:「好好躺著,這樣子鬧,你哪吃得消?你道會兒可只有半條命!」 是不是半條命,他都還留有一股力氣,臂膀一句把她勾住了,她伏在他半邊胸膛上,聽他神魂迷茫的呢喃,「別……別恨我,」 「我不恨你,我愛你。」她回答他。 「我心裡……只有你一個,梅童,沒別人了……」只幾句,他的手臂漸漸鬆緩,人又往那昏黑裹沉下去。 曲曲能掙開的時候沒有掙開,仔細避開可孤的傷處,她把他牢牢抱著,用一種佔有他的姿態。 如果說她心裡還存著猶疑,現在她曉得了,把竇梅童交還給厲恭,這一件她沒有做錯。 ☆ ☆ ☆ 如此日夜關照,可孤一味昏沉著未醒,公主守侍在床榻邊,秀腴的臉兒竟也憔悴了幾許,便有那年長的宮女要來強押公主去做歇息。公主望著褥間躺得僵僵的人,不禁滴淚。 「也不知他要這樣睡到幾時,才會醒來瞧我一瞧,喊我一聲?」 「曲曲……」 才說著,就有造一聲,眾人駭了駭,回頭去看,只見可孤在枕上悠悠睜開著一雙睡眼,曲曲喜得撲到他身邊去。 「可孤,你可醒了!」 可孤茫茫看著她,訝然間:「你怎麼在這裡?你趕緊去吧,回頭梅童撞上你,又要找你拚命,我又不好說話,又不好攔著,由她傷了你,我也為難。」 見他一醒來,別的不問,便是絮絮地關注她,曲曲心間油然一陣喜悅,伸進被子去握他的手,格外含著柔情說:「你不必為這個傷神,她人在厲恭那兒,有他守著,她動不了,也傷不了我。」 「厲將軍……她在他那兒?」 隔著錦褥曲曲感到他人的抖栗,為了讓他定下心來,更周到地說:「用了車馬送她回去,唐營出來接應的,是厲恭一名親信部將叫趙傾,親把她接回」 曲曲的話不曾完,榻上一聲怒吼,跟著便驚天動地起來,可孤整個人跌撞地翻下床,披髮站在那兒,索索聳動,咬牙切齒地喊:「趙傾小人,對梅童無禮,我不准他再欺負她,不准、不准、不准」 陡然他發出一股凶蠻的內力,竟連紮在身上的布帶都繃斷了,頓時傷口血花迸飛,嚇得宮女有的尖叫,有的走避,亂成了一團。 在可孤蹶倒之前,曲曲衝過去,然而他的身形太魁梧了,扶不住,反隨他一起重重摔下地。 就這樣又折騰了兩天。不說御醫、宮女喊累,曲曲也吃不消,見傷者略躺得安穩些,便各自找位於打沌去了。 午後的宮廷偌大安靜,吹過塞上的風,產生一種空涼感。可孤卻在這時候醒來,身體遲鈍沉重,處處都覺得痛!然而受傷幾日,這是他頭一次神智這麼清楚,清楚地發現他在一個陌生華美的地方,床前有個人……正好奇地盯著他看。這人生相很福態,穿泥金的大紅袍子,一把豐鬢看來花去不少時閒 在整理。見可孤醒來,他似乎有點無措,左右張著要喚人,現場卻無人可喚,他只得回過頭自己招呼。 「你醒啦?」 「這……這是什麼地方?」可孤試著,但一時撐不起身子。 「這裡是伊吾國城。」 他大吃一驚。「伊吾?我人在伊吾?」 那美鬢男子顯得很不以為然,「伊吾又不是夜叉國,還是十八層地獄,嚇得你這樣子?」 躺在錦繡之間的可孤,滿腦子渾沌,從石構子中箭之後,許多混亂的場景無法連接起來,正在越想越糾纏的當兒,那美發男子的聲音岔進來。 「聽說你剛打長安回來?長安有什麼好吃好玩,新鮮有趣的?」 一下可孤的腦子變成一片空白。好吃好玩,新鮮有趣的?他活一輩子到現在,吃苦受難的份兒佔大半,好吃好玩的這種好命人的生計,他哪裡摸得到?但是眼前有這美鬢男子這樣期待地望著他,他不能不設法想出點新鮮玩意兒,滿足對方的求知慾。 「呃……長安東西兩市有波斯人開店賣抓飯,有賣馬奶子酒,有回紕女當爐的……節慶時可看百戲,有吞劍、吐火、走索;平日呢,規模大的就打馬毯,規模小的就玩雙陸下棋子這個躺在榻上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傷者,現在賣力地把他這輩子知道的、聽過的外國玩意兒,介紹給這位打聽者。沒想到中土正當新鮮的吃喝遊樂,給這位美胡男子聽了卻大為洩氣。「這哪是新鮮事兒?全是咱們這裡的老把戲,原來中原人也搞和咱們一樣的老套,不好玩,不好玩!」 可孤恍然大悟,同西域人賣西域土產,他當然覺得不好玩,他要的是道地的中原風情。 這回可孤再開腔時,便是不同凡響。 「是這樣,中原四時都有佳節,吃的玩的也都不一樣,上元觀燈,滿城魚龍,火樹銀花:正月半後,人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乘車跨馬,遊山賞花,叫做「春遊」……」他透過一口氣,軟了歇,才又接下去,「端午看龍舟,蒸粽子;中秋賞月,吃月餅:九九重陽,又要插茱萸,把菊飲酒……」 美胡男子聘出興趣來了,拂著須,雙眼生輝,頻頻點頭,說:「這便有意思了,觀燈、春遊,好熱鬧,好盛麗,又有你說的那賞月、賞菊、飲酒之日,端地心曠神怡,合我脾性,合我脾性!如此說來,去那長安向唐稱臣子,倒也不是太壞的事,摩勒兒國師說的「同沾雨露」,大約是這個意思。」 「文王!」 這時一聲喊,可孤認出是曲曲公主的聲音,心裡驚詫。一道香纖的影子即奔過來,拉著那美鬢男子撒嬌道:「文王,您怎麼來了?也不咦女兒一聲!這會兒站在這裡做什麼?」 「我正向這小伙子打聽長安的形勢哪,」玉頓王掉頭一看,見床上的傷者頭已經重重歪向一旁,眼睛又合上了,驚道:「他又昏去了,是朕和他多說了幾句話,將他弄昏的嗎?」 ☆ ☆ ☆ 可孤是在裝病,等機會。 曲曲公主照顧得他無微不至,然而什麼都不告訴他,他一開口,她總推他回去,一切要他康復了再談。 伊吾宮中錦衣玉食,隨時一班官人裊裊地侍奉在側,可孤卻是提心吊膽的,絲毫不輕鬆,他是身陷敵國,情況不明,如何有一刻安寧? 況且一想到梅童,雖然曲曲淡淡地提到遇她人在唐營,他大不必為她費心,但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境況,可孤想知卻不得知,只急得五中如焚,就恨自己節骨眼上不中用,偏偏動不了。 實際上他不是動不了,是讓曲曲一班人以為他動不了,儘管傷勢未癒,他的力氣還是一點一點的在恢復,等到力量蓄積夠了就算還不夠,這個朦朧平靜的夜晚,覺察到眾人疏防了,他立刻抓住機會逃。 他負傷披上青衫子,草草束了腰,但一雙烏皮六縫靴子可得仔細穿好,逃亡的時候,靴子最重要。 他的身手因傷受了點影響,幸而伊吾宮中沒有太曲折的建造,顯然防備也不頂嚴密,小心給他避過一干衛士、幾名官人,忽感到一陣涼風襲來,已到了一道透空的偏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