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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慕蓉    


  楔子

  風無垠、風無息。

  她要以命去護的,是捉摸不住的,如風。

  雖然,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又該往哪裡去。

  而今,卻有一個再清楚不過的目標。

  女人,只會為了一件事感到迷惑,卻又不得不堅持下去。

  她現在不明白。

  她只知道,胸口傳來一陣陣的疼痛令她揪心。

  此去,有命無回,當真無怨?

  她問。

  她答。

  仍舊只有一個不變的答案。

  秋本無心,難成愁;魅影留情,是為誰──為的,只有情。

  ☆ ☆ ☆ ☆ ☆ ☆ ☆ ☆ ☆ ☆ ☆ ☆ ☆ ☆

  初冬,一抹白雲在藍天嬉戲悠遊,俯視煙霧裊裊的雲夢大澤,橫過昭關,越過長岸,在姑蘇山頭,煙消雲散。

  午後,吳國國都附近的姑蘇山林,輕煙環繞,百鳥和鳴。

  靜謐的林間,傳來窸窸窣窣的細響,步履輕盈,來的是一個背劍的深衣少年。

  少年身形修長,喉結未成,顎上光潔未生鬍髭,膚色是金麥的銅色,雙眸炯炯有神,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沉著穩健的身形像是身懷絕學,隱隱有成年男子的沉穩氣韻與高傲。

  是的,高傲,沉著的高傲從他的眉眼間透出。

  少年腳尖一點,身形又快又穩,輕而易舉地就躍上高聳的千年老樹橫生的枝幹,平躺的同時,只手側拋劍身,待身子躺穩長劍即落胸前,動作俐落,一氣呵成。

  他抱劍安倚,沉穩呼息,閉目休憩。

  枝頭飛來一隻不知名的鳥禽,啾啾鳴唱,與林間百靈相應和。

  少年眉未皺、眼未睜,冷不防將劍出鞘,鳥兒不及再出一聲,立即身份為二,一命嗚呼。

  少年微微一笑,為這一刻的安寧感到滿意。

  暖陽透過葉林纖羅灑落一地金黃,點點如星。

  與適才少年出現的反向處,又出現一陣碎聲細響,這步伐淺慢,來者呼吸十分輕柔,聽得出並非刻意,自然不如少年習得上乘功夫那樣腳步穩健。

  少年不動聲色,眼睛雖然閉著,耳朵卻沒閒著,耳靈細辨,確定來者並無殺氣,於是他挑挑眉不再理會。

  來者緩緩走近他倚著的千年老樹,就在正下方停住腳步,並未發現少年隱身其上。

  少年既然決心不予理會,當然不打算睜眼瞧一瞧來者模樣。

  "嚶……"

  一陣莫名其妙的雜音響起,像是啜泣聲,少年又吵得不得休憩,被逼得必須雙眼大睜。

  他向來頑固而不屈服於任何人,竟然被迫要移動他這顆頑固的頭顱,此刻的心情真是只有"抓狂"兩字可以形容。

  樹下有一個嬌小的身影,那是一個……呃……女童──一個矮小、細瘦如竹竿的女童。

  女童沒什麼稀奇,姑蘇城一抓就是一大把,奇的是她的打扮。

  黑亮的長發過腰,一頭秀髮烏黑亮眼,頭頂盤上素雅的環髻,搭以一支翠綠玉釵,這分明是及笄女子才有的打扮。

  女子年屆十五、梳頭插簪,正是待字閨中可為人妻,不過,這女童的模樣怎麼都不像少女,只像是個偷學姊姊盤髻的小鬼。

  女童在他打量的時候,突然席地而跪,雙手不知捧起什麼東西。

  少年懶得挪動身,看來看去只看得到那顆小頭顱下、兩隻樹枝般細小的手臂正在緩緩動作著,他努努嘴,仍是見不到她手中之物。

  重點是,他一點兒都不好奇,只要她別再發出怪聲吵他休息便成。

  "可憐的鳥兒,是誰如此狠心待你?唉……"女童無端歎息起來,雙手仰天貼合,手中是由頭至尾被削成兩半的鳥屍。

  "你別怕,去吧!孩子,聽我歌歸去。"女童放下鳥屍,嬌小的素手撫在它死不瞑目的頭頂,開始細細吟唱奇異的歌謠。

  還唱勞什子的屁歌呀?!少年正要一躍而下開罵,卻在聽到她的歌聲時,雙眼圓睜、嘴巴張大,露出驚愕的表情。

  她的嗓音令他屏息,低醇、溫厚,不若黃鶯出谷清亮,卻有一種圓潤自然的氣息,令聆聽者如沐春風,即便心中凶氣湧動,也登時被這股寧靜撫平;那股力量仿若淙淙泉水,生生不息,教他不由得心平氣和。

  饒是如此,少年兀自要與這股自然抵抗,他生平最恨什麼禮義廉恥、天道生息,偏生要反其道而行。

  "小丫頭鬼叫什麼?吵死人了!"他一躍而下,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倏地在女童眼前出現。

  女童退了一步,但沒有明顯的驚嚇。

  果然是個小鬼頭,瞧她個小胸平,還學人綰髻!他挑眉,不屑地在心中評估著。

  "我不是小丫頭!"女童不平的斥道。

  她全身上下唯一不同的是臉龐,她的雙眼如杏,清美朦朧,彷彿快要滴出水般,瑩瑩似語;她的皮膚白淨,粉嫩得讓人想用手指頭去戳戳真假;她的唇色粉淡,不過較之他在城裡見過的女人那種豐唇還薄了些,他想像若是那種豐唇換到她這張清麗素雅的臉上,那種滑稽的俗艷讓他差點笑了出來。

  這小丫頭像是水做成的,晶瑩粉翠,長大後許是個清秀佳人,但那清瘦得過分的身段,肯定不會長成妖嬈艷姝,不過,照這模樣瞧來,要她長成豐潤的姑娘模樣,可能還是十年後的事。

  她幾歲?

  十一、二歲?

  十歲?

  也許不滿十歲。少年最終的結論是如此。

  他的無狀打量,引起女童不滿。

  "它哪裡得罪你?何必下此殺手?"她說起話來,一口稚音,語氣卻如同大人。

  "小丫頭就是小丫頭,何必學大人講話,實在可笑,再說你又怎知是我殺的?"少年雙手環胸抱劍,冷眉一豎地反問。

  年紀甚輕的他,已有高度的敏銳感。

  女童那雙秋水明瞳分明帶著輕蔑,睨著他懷中的劍。

  "你的劍有殺氣,況且鳥屍之上,除了你沒有旁人。"

  眼前的小丫頭小小年紀卻觀察力強,難得的是,遇到手提兵刃、不懷好意的他,竟還能一臉冷靜。

  "是嗎?"少年微瞇起眼,沒有忽略女童的非常之處。

  他六歲習武,至今已得十年,習武的時間不長,一身武功造諧已然不同凡響。

  他與那個知書達禮的大哥不同,在這戰亂頻繁的時代,他看多了只會讀書不能保護自己的書生,書讀得再多有什麼用?他選擇醉心武術,至少獨善其身的同時不會帶給親人危險,除此之外,他更加沒興趣與人交往,或者也該說是不善和人攀談吧!

  與其和那些開口閉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攀交情,還不如獨來獨往痛快得多。

  他自忖本事定在眼前這女童之上,因為她呼吸不穩、步伐沉重,別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本事了,他覺得她這虛軟的身子甚至連平常人都比不上;再者,以他習武多年,早能判斷眼前之人是否身負武藝,他能料定這女童不懂武學。

  "無辜而亡的生靈將會尋不著來世路,你一劍砍斷它的生路,就不怕這報應回歸於你?"

  小丫頭的嗓音挺特別,不若其他女童的嗓子尖銳高亢,她的聲音特別低沉、特別圓潤,只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比石頭還硬,比糞土還臭。

  別想對他說教!他狠狠地直瞪,故意散發出敵意。

  這種屁話這輩子還要聽多少呀?他一臉不耐,翻翻白眼。

  "這淨會發出噪音的兒東西就是吵得爺兒我沒得睡才一劍劈了它,信不信你這小丫頭要是同樣吵得我沒得睡,爺兒照樣劈了你?"

  女童微微一愣,一雙水靈瞳眸瞧得他渾身不對勁,一臉的不可思議。

  "真令人想不通……你年紀不過同我一般,殺氣怎麼這般重?它吵著你,你趕走它不就是了?"

  "嗤?"少年這口氣從鼻孔噴出。"停、停、停!你說誰年紀同你一般?小丫頭還是在家裡學學姊姊做衣養蠶,別跑來山裡鬼叫,你不嫌命長,我還嫌事多哩!"

  夠了!再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他可能會想把整個林子的生靈都殺光光消氣。

  手上的劍翻轉,直指她秀氣的臉龐,白銀的光芒由劍鋒集中於劍尖,發出攻擊的警告,隨意朝她揮掃兩下,意喻趕人。

  女童欲言又止,尚未發話,突然,一個白茸茸的東西躍到兩人之間,原來是一隻模樣討喜的兔子。

  兩人的目光停在白兔身上,不約而同地屏氣凝神,不再言語。

  白兔就在兩人之間蹲著,對眼前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情勢渾然未覺。

  少年嘴角微揚,面帶嘲諷,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女童,似乎在嘲笑著對他而言顯是多餘的慈悲心。

  女童氣定神閒,目不轉睛,無視於他的威脅。

  他冷冷一笑,只手一抖,長劍隨著氣勢發出刺耳的氣聲,指向女童。

  "哼!"他冷哼一聲。來呀!他就不相信會有人為了別的性命而犯險,更何況那只是一隻兔子。

  像是對他的挑釁視若無睹,女童躍在白兔身前,兩手平張擋住他的劍,白兔卻因此受到驚嚇,疾躍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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