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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羽柔    


  之後沈梓秧大病了一場!他這輩子從沒有生過什麼大病,第一次卻幾乎要了他的命。

  寶晴終日衣不解帶地悉心照看著他。他的左手心一條長長寬寬的傷疤,令人見了觸目驚心,通紅的刀身雖將他的筋骨穿透,而傷的最重的還是心!心病是無藥可醫的,只有時間才是最好的療藥。

  幾個月來,每每深夜,沈梓秧總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看著桌上的殘燈忽明忽滅,他一下子飽嘗了斷心斷腸的相思之苦。雖然悔不當初,可上一代的仇恨是他一輩子要背負的責任,揮之不去啊!

  姚心妍不過是個代罪羔羊罷了!死,也許是最好的解脫,仇恨也許可以一筆勾銷,而他卻得被這份刻骨的悔恨折磨一生嗎?

  他真希望這世間真的有鬼神,那麼心兒的魂魄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

  無緣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今世若是真的無緣,那麼老天爺為什麼還要安排他們相聚?相聚了,卻為何又要為情所苦,讓他倆遺憾終生?

  再多的追悔,都喚不回姚心妍香消玉殯的事實!他只有將全心放在刀莊上,今生決計不再談兒女私情。

  至於寶晴,他只能說抱歉了!

  然而,陳寶晴卻不是這樣想的!

  她要沈梓秧,從她第一眼見到他那鬱鬱寡歡的眼睛就知道了!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在在牽動著她,她從此便再沒心思放在別的男人身上。

  她對刀莊有一股使命感,這也是她爹傳下來的,她原本就該守在刀莊直到老死。而惟一更能讓她留下的理由,就是嫁給沈梓秧!這是愛嗎?她不懂愛,她只知道——有什麼阻礙,就要去克服。

  姚心妍的死訊傳來後,她不曾為她掉過一滴眼淚。

  姚心妍一直就是她心中最大的敵人,如今仇敵沒有了,生命卻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細沙,緩緩從指縫中流下,想停也停不住。若是等到有一天,生命的細沙漏完了,她的一生就這麼消逝……不,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看著床上的沈梓秧,陳寶晴一甩頭,倏地斷了這想法。「沈梓秧——我陳寶晴今生就和你這麼耗著,姚心妍為你而死,我為你而生。我鬥不過鬼魂,至少我還擁有活生生的沈梓秧。姚心妍!我贏了,我終於贏了!」

  第六章

  六年後

  陽谷縣的大安寺是座有名的古剎,近郊鄰縣的善男信女都會來此地進香。

  寺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許多做小買賣的全都聚集在此,故而偷搶拐騙的地痞流氓,和各種三教九流的行業也應運而生。

  話說六年前這裡的地方官魏知縣因貪贓枉法,遭朝廷抄家革職,連帶波及了許多沾親帶故的人,包括桃花莊的姚勢天,他因為替魏知縣轉賣賑糧,也被官府狠狠地敲了一大筆罰款。

  幾天後姚勢天得了重病,而恢復之後,還必須變賣家產,以解決纏身的官司,卻依舊是逃不了牢獄之災。幾年後,姚勢天因在蟠龍鎮名聲掃地,生意做不下去之餘,身體也需要找個清靜的地方安養,無奈之下只有離開偌大的莊園,攜家帶眷地遠離蟠龍鎮。

  桃花莊今非昔比,盛況不再如前。

  人人都說,桃花莊的衰敗,肇始於鎮莊之寶的桃花樹。但自從桃花莊的千金姚心妍音訊渺茫之後,桃花因而凋零枯萎,繼而才帶走了姚家的運勢。

  總之,這些都是不可盡信的街談巷議,時間久了,還有誰會當真?

  在大安寺附近有座茶樓,茶樓裡時常有走巷賣唱的人,唱唱小曲、拉拉二胡,好不熱鬧,更托了大安寺的人潮,茶樓裡天天高朋滿座。

  靠角落的位置上,坐著一個高個兒,面黃肌瘦,且嘴裡頂著斗大的黃板牙,留著兩撮小鬍子,還不住地乾咳著,正和對面坐的胖子咬著耳朵,嘰哩咕嚕地說著悄悄話。

  「他媽的!老子自從逃出擎天刀莊後,真是流年不利,幹不成一件好事!」胖子說道。

  「你還敢抱怨!逃得出擎天刀莊,不曉得是你哪一輩子燒了好香?我聽人家說,他們當家的嫉惡如仇,好行俠仗義不說,光是那些打家劫舍的搶匪,就不知道被斷玉刀砍死了多少,你啊!竟然還能活命逃出來,就該趕緊收手,免得夜路走多了,又遇見……咳咳咳……鬼了。」瘦子說完又不住咳。

  「呸!我辛辛苦苦在楓林鎮打下的江山,不但白白讓後輩佔了便宜,還弄得我灰頭土臉的躲到陽谷縣來,這一口鳥氣如果不出,我——我就誓不為人!」胖子大掌一拍,引來旁人的側目,於是又些許不好意思地趕緊縮手,挾了眼前一大塊香噴噴的牛肉塞進嘴裡,以消心中的怒氣。

  這胖子正是六年前從擎天刀莊逃出來的地痞——歐蠻。

  他趁沈梓秧重病且上下一片混亂之際,奮力掙脫繩索,趁夜逃出了刀莊。歐蠻不敢再回楓林鎮,只有到處躲躲藏藏,輾轉來到了蟠龍鎮,投靠當年共患難的老哥劉竿子。劉竿子也不是好人,淨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卻還不至於明目張膽的殺人越貨。兩人一胖一瘦,獐頭鼠目,只想在亂世的夾縫中求生存,明來暗去的盡想要做些不正當的行業賺黑心錢,碰了面又一拍即合,說得比什麼都起勁。

  「喲!劉竿子,你他媽的叫我收手,那你自己到處訛吃詐騙的,又算是哪門子的好事?去……五十步笑百步。」

  「什麼話!我說的當然是殺人越貨,這等事兒風險大,人命關天,我劉竿子命只有一條,可玩不起。好了!好了!歐老弟,這次,咱們老朋友見面,客氣話就省了。我啊——要借重你在楓林鎮的長才,好好的在蟠龍鎮上發揮發揮。」「什麼長才?」歐蠻問。

  「你在楓林鎮干的老本行啊——開娼館。我在西郊的明橋裡和人合股頂了一間妓院,可我的身體不大好,想找個人來幫我顧前看後的。」

  「原來是這個啊!開妓院選姑娘最重要,貨一定要新鮮。嫩蕊鮮花自然人人都愛,還要有一些叫得出場的紅牌,這就得靠噱頭,講人氣了……」說到了歐蠻的老本行,他就興致勃勃地開了話匣子。

  「咳咳咳……我就知道……咳……我是找對人了!歐老弟,這娼館可是全投入了我的棺材本,你得好好幫我壯大門面,把明橋裡方圓十里內的妓院生意全都搶來……咳咳……」

  「好了!你咳成這樣,瞧大夫了沒有?有銀子賺,可得有老命享啊——」歐蠻見劉竿子咳得厲害,心底也怕他太早見閻王,自己又得到處混日子,有志難伸。

  「別擔心!我正要到東郊外找大夫。」

  「那感情好,我陪你一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歐蠻回答。

  「好!老弟,我絕對不會讓你白白走這一趟的,那兒有個小寡婦,弄不清是徐大夫的女兒還是媳婦的,長得啊——哈哈哈,你去了就知道。」

  劉竿子想賣賣關子,於是不再說下去,付了酒錢後便同歐蠻兩人一前一後地往東郊之外走去。

  *  *  *

  蟠龍鎮東郊外的楊柳村,雖得此名,卻找不到一株楊柳樹,而名字的由來也已經不可考了。這兒不似大安寺前的人潮往來,小村子裡住莊稼的人多,民風淳樸,已達不惑之年的徐大夫是個鰥夫,也是村裡惟一替人治病抓藥的大夫,並有個女兒名喚念心。

  「念心啊,藥鋪裡沒別的事情,別老把時間耗在這裡。」徐大夫的老妻在六年前去世。以往兩人相依為命地過日子,突然間留他一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活像個沒有軀殼的孤魂野鬼,無人看管,日子過得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一直到念心來了,他的生活才開始有了一些期待、一些色彩。

  「爹!你是不是嫌我在旁邊礙眼?!」念心邊說還一邊將藥草熟練地剁碎。

  「怎麼會?只是你老和我這老頭子窩在小鋪子裡,可惜了!我啊——是不羨神仙羨少年。我如果是你這年紀,肯定是要好好的享受年少青春,你別像我——」

  「像您才好!在您的身邊學了好多本事,才知道從前的我就像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什麼都不懂,現在跟您學了本事,將來才不用靠人」念心有感而發地說著。

  「傻孩子,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女人的幸福,就是找個可以托付終生的好男人。我真是搞不懂,高家的老大對你可是死心塌地的,一點也不嫌棄你,人又是長得儀表堂堂,這樣的婆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你還在猶豫什麼?」徐大夫早就猜想念心或許有不為人知的心事,可都過去六年了,她就是不願透露。

  「爹,我不想拖累了人家!再說高夫人對傳信寄望頗高,我配不上他,我——我是不會嫁人的。」念心幽幽地說道。

  「誰說你配不上他?就算天皇老子,你也配得上!你不嫁人,他這小子也不娶,到底是誰在耽誤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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