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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頁     阿蠻    


  江漢跟著廣崎出入不少風月場所,看著他的老闆拉出了不少一時失足的少女,協助她們創業、自立生根,也看了不少寧願自甘墮落、功虧一簣的例子,這是廣崎不為人知的一面。

  唯獨一旦跟廣崎牽扯上男女關係後,若還是不瞭解遊戲規則,希冀要勒住他的心的話,恐怕下場都不得善終,唯一的好處,是金錢上的撫藉與時間的治療。

  當初廣崎於初夏宣佈要討老婆時,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鏡,事不過半年,才轉個眼就要步上離婚一途,想必也不會教人驚訝。不過讓江漢感到遺憾的是,他覺得廣崎才剛覓得找回自我的時機,卻又要放棄,不免教人惋惜。

  江漢想到此處時,對方終於有所動作,只見大皮椅一轉,背過身面視落地反光玻璃,然後用失去平日豪邁的口吻沮喪道:「江漢,請你取消今天所有的行程,讓我靜一靜。」

  於是,江漢默默地退了下去。

  不知道他已呆坐在那裡多久了,一個小時吧?或許是兩個小時也不一定。

  對面鏡牆上,隱約地浮現一名男子的倒影,他瞧見有兩道火熱的熔岩溜竄下僵冷的面頰,搖搖欲墜地掛在顎下,反光玻璃像磁鐵般吸引住他的目光,讓他久久無法移轉朦朧的眼。

  過了好久,他才明白原因,原來是外面有一片雪花附著在玻璃牆上,正好不偏不倚地停泊在對面男子顎下的淚珠影像上,起初雪花稀落飄下一點、兩點浮在空中,不一會兒,愈來愈多,最後竟形成了一片銀花飄散的局面。

  降雪了!

  這場初雪,將他拉引回七年多前的格拉斯哥。灰雲下,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大眼空洞的少女,呆坐在那冰冷的石台階上,對著黯淡蒼天,露出無奈的迷惘。他恨!為何控制不了自己?為何要這樣傷害她?同時,也不明白為何事隔多年之後,日月星辰的光竟還是射不透緊追不捨的烏雲?

  回去吧!是時候了,總不能躲一輩子吧!更何況在和她斷絕夫妻關係前,他也很想窺瞄一眼細長的茴香草,是如何腫到跟河豚一樣。

  ※※※

  「小換,你確定你爸說的地點是這裡嗎?」若茴住車窗外一瞧,看著裝演成火樹銀花般的建築物,瞄了一下過路行人的穿著打扮後,疑惑不解的問著。

  金不換也詫異得吭不出一句話,因為眼前有位穿著白短洋裝的長髮女郎正倒在他們的車頭邊,吐得遍地黃水,她身旁西裝筆挺的男伴卻哈哈大笑,好像在鼓噪似的。這讓他微皺起眉,強抑下心中的不滿。「應該沒錯才是,這一路上只有這家叫這名的。」

  「可是看起來好像是……」酒家兩個字若茴沒冒出來,事實上,她也搞不太清楚鋼琴酒吧和酒家的差別在哪。

  「沒關係!我陪你進去找爸。」

  「你未滿二十呢!」

  「快滿十九了!更何況你是我的代理監護人,到裡而去後,我就可以跟我的監護人打聲招呼了。」金不換嘲諷地說著。此時的他非常不諒解父親的作法,畢竟離婚與結婚都是件大事,外面有那麼多合適的場所他不挑,獨撿這種煙花柳巷之地,分明是要給二媽難堪。

  若茴抓著手中的牛皮紙袋,考慮了良久。「我看我們還是回家去好了!」

  「好!」他說著就發動引擎熱車。

  若茴又好奇地朝車道多瞟了幾眼,偶然間看到一名化著濃妝的女孩走過,她急忙按下電動車窗,將頭探出車窗口,大喊道:「邵玉琳!」

  那女孩自然地回轉過頭,一瞥到她後,彷彿像是見著鬼似地扭頭疾走而去,最後慌亂的往店內奔去。

  「小換,停!我好像看到我班上的一名女同學跑了進去,我們趕快進去瞧個究竟。」

  若茴捉起資料裝及皮包,就跨出了車門,往店門走去。

  這當兒,她正熱中於挖掘真相,反而一點都不在乎別的客人所投給她異樣的眼光。

  途中,有三個人竟喊他們「社長夫人!少爺!」然後一臉惶惶地想反轉過身去。

  若茴不認識他們,但是料準他們和廣崎字號有關,急忙喚住了他們。「等一下!你們三個剛剛有沒有看到……」

  她的話還沒問完,這三個酒客便一徑地猛搖頭,快眼瞟了一下她的凸腹直嚷:「我們沒看到社長!社長沒來這裡!」

  真是不打自招!若茴為他們那一副急著脫身、想去通風報信的緊張樣覺得好笑,「我知道社長來了!但我現在問你們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黑色亮片絲緞禮服的女孩走過?

  頭髮不長,微卷垂肩。」

  「黑色亮片!」三人異口同聲說:「到處皆是啊!那些端著酒的公主都是這樣穿的!」

  若茴眼一直,發現還真的是這麼回事,這裡燈光幽暗,光線紅紅又綠綠,這下要認人可難了。

  三人推了又推,終於推擠出正中間的一位代表說:「社長夫人,我們可以走了吧!」

  「可以!啊!順便帶我去找社長吧!」

  她這話一出,三人當真是要口吐白沫了,「夫人,這不好吧!被社長知道……」

  「是你們社長要我來的,不用這麼惶恐好嗎?」對方還是不信,若茴只好攤著雙手,」

  既然你們不肯幫我們帶路,那就算了!小換,找經理問一下。」

  不用三分鐘,漂亮的女經理便領他們走進一個包廂,大概是因為若茴在的關係,女經理只逗留幾秒就走了。

  若茴和金不換就這麼站著不動。原本坐在包廂座上的江漢、左明忠和一名陌生男子也禮貌的起身,等著他們入坐。這個陌生男子帶著金絲框眼鏡,精明幹練的模樣,教人不難猜出他就是廣崎與彭氏營造的顧問律師。

  金楞穿著休閒的牛仔褲與格子襯衫斜坐在大皮椅上,一手玩弄著一串珠子,另一手抵在椅背上撐著腦袋,冷眼打量她的模樣,那雙眼明顯地在她肚子上來回晃了兩下。

  「小換,不扶二媽坐下嗎?你們若不入坐的話,我這幾個得意幫手可就要跟保齡球瓶似地杵在那兒了。」

  金不換扶著若茴坐下,「爸!你很久都不理我了,我們幾乎有半年沒說過一句話了。」

  這是抱怨,也是譴責。

  「對不起,爸不是故意的,只是公事實在太忙了。」

  「是啊!你鬢角邊的頭髮白了不少。」金不換眼利的看著老爸的臉,注意到他一直盯著二媽瞧,識趣地說:「我四處走走、見識見識、看看有沒有熟人,不理你們大人的事了。」金不換聰明的暗示若茴他會幫她找人,然後就走了。

  「他長大了,很有男子氣概。」金楞不禁稱讚道,口吻裡有莫大的驕傲。

  「是啊!這些日子都是他在照顧我。」若茴微點著頭,強擠出幾個字,但就是裝不出笑容來。要在這麼多人面前公事化的談離婚的私事,她還真是有點彆扭,所幸她已事先蓋好了章,也就減低了那份傷感。

  她的鼻間多了些雀斑,眼睛的光彩不似以往,頭髮也少了光澤,被隨意的用根髮簪鬆軟地紮在腦後;說不上好看與否,只能說她有十足的孕婦味。

  「很抱歉,我無法及早趕回來過年。」

  「謝謝你的解釋。」

  中間停頓了五秒,他才再開口。

  「預產期什麼時候?」

  「這個月三十號。」

  「哦!就剩兩個禮拜了嘛!」

  「是的。」

  「我……人可能在東南亞。」

  「沒關係,一切都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不客氣。」

  「哪裡。」

  這就是他們客套的談話方式。兩人坐得如此近,心卻各自天涯一方。

  不知什麼時候,坐在對面的人都悄悄地走開了。

  若茴突然說道:「噢!這信封裡是你寄來的離婚協議書,已簽名、蓋章,一份不少,都在裡面,要不要檢查一下?」信封被遞了出去,她浮腫的指端離得遠遠的。

  他順手接下,隨便一折就直接塞入臀後的口袋內。「不用了,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很謹慎。」

  「那……」若茴開始找尋金不換的身影,有些焦慮了,她現在很需要金不換的支持與打氣,沒有他,她很可能還沒走到門口就會昏倒。「我想走了。」

  「不妨等小換回來,你挺了個大肚子,不好到處找人。孩子還好吧?」

  「血壓偏高了些,目前還在矯正胎位,是個女……」若茴霍然住口,覺得似乎多談益。

  金楞佯裝沒聽到最後一個字,改問:「醫生怎麼說?有危險嗎?」

  「危險?沒那麼嚴重!事實上,和其它准媽媽相比,我的噸位算是大恐龍了,這得多虧我母親天天給我灌補的效果,等坐月子時,可就慘了,屆時我媽會比典獄長還凶。」

  「你媽是一位好媽媽,她很關心你。」金楞說出了他最深的感激。「很抱歉,讓你有了孩子。」

  若茴對他的話付之一笑,「我才要感謝你呢!當我知道自己能懷孕的那!剎那,心裡的感動不是三言兩話可形容的。也許我是真的太傳統了,視結婚與生子為女人的必經過程,以前得悉自己不孕時,常安慰自己這並非大不了的事,如今,覺得自己更完整、更幸運,懂得去體諒媽媽的心、父母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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