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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琳琅    


  她雙肩不禁垮了下來,再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一個人。」

  「你在說什麼?」陳子湛敏銳地察覺到她的變化。

  「你是不會明白的。」謝木宛淺淺一笑,神情之中居然帶著點淡淡悲傷,但轉眼之間,她又恢復往日的光彩。「那麼,就這樣吧!告辭了,陳公子。」

  她霍然起身,推開大門向外走去。

  遠處的大海正湧起一層又一層的波濤,迎著撲面而來的海風,她緊捏住袖中那張堂哥的舉人名牘,心情也像海洋一樣起起伏伏。

  過了一會兒,她又突然笑了,那笑容燦爛無比,就連跟在她身後的陳子湛也不禁為之失神。

  那一刻,他埋在心底從未觸動過的一根弦,好像被人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傳來一聲他聽不懂的聲音。

  那一刻,天空正藍,海水正藍。

  那一刻,謝木宛做了一個決定,一個驚濤駭浪的決定。

  第3章(1)

  三個月後

  應天府乃明朝首府,亦有金陵城之稱,城中風景秀麗,小橋流水、楊柳依依,想是這城太過溫柔,新皇朱棣登基後所著手的第一件事,便是準備遷都至順天府。

  但那僅僅也是開始準備而已,此時的應天府仍然是明朝的中心,繁榮盛況,無庸置疑。

  科舉會試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全國各地來的舉子們更是將應天府擠得好不熱鬧。

  「這位公子,去別地吧,本客棧已經住滿了。」龍門居的掌櫃擺著一張笑臉,擦擦那胖腦門子上的汗水說道。

  「沒有客房,柴房也行。」來人依然鍥而不捨。

  「柴房都有人住了,真是對不起。」胖掌櫃滿臉和氣地說著,雖然心中已是大大的不耐,可是這些布衣考生之中,怎知哪個來日不會飛黃騰達、直上雲霄,所以無論如何都得笑臉迎人。

  「什麼?柴房都住人了。那怎麼辦?人人都說龍門居連著三屆都出狀元,不住這哪有好綵頭。」考生哭喪著臉說道。

  胖掌櫃的臉也跟著要哭喪起來。人人都信這一套的話,那龍門居不被擠垮才怪。

  「這位公子,您要是這樣想的話,我推薦您去鯉躍居如何?那裡可是連著三屆都出了探花。」胖掌櫃一臉誠懇地建議。

  「是嗎?那我這就去。」考生興匆匆地走了。

  而胖掌櫃止不住的搖頭,住在這兒的儘是些看上這連出三屆狀元綵頭的人,踏踏實實的讀書人倒是沒見到幾個。

  「唉,這樣下去,咱們客棧怕是出不了今年的狀元了。」他一攏袖子,自言自語道。

  「老闆,有客人來啦。」站在門口的店小二大聲喊道。

  「客倌,您是要住店還是用飯?住店的話,那可要先說一聲對不起,本店已經客滿,沒住人的房間也是被人訂下來;用飯的話,本店有最新推出的龍門及第套餐。」想都不用想,一大套攬客的生意經就從掌櫃的嘴巴裡劈哩咱啦地說了出來,向外倒水都沒這麼容易。

  「小生陳子湛,琉璃坊在您這為我訂了個客房,請問掌櫃的,是哪一間?」

  來人穿著一身簡單的玄色布衣,身後跟著一個書僮,拎著一箱子書,風塵僕僕地,一看就知道是個考生。

  「是,是。」掌櫃的漲紅了一張臉,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完全了。他梅良心擔任龍門居的掌櫃有十幾年了,怎麼說也堪稱閱人無數,但什麼時候見過這麼清俊靈秀的人物了。

  先不說這公子長得如何的英俊,單那長身玉立、停雲臨淵地站在那兒,就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味道。

  今年的狀元還是會在龍門居吧!胖掌櫃暗想。長得好的人處處都是,可是長得好又內蘊光華的人可就不是隨處能見了。

  「掌櫃的,我家公子在問你話呢?」陳子湛身後的書僮猛然打斷了胖掌櫃的沉思。

  「琉璃坊訂的是東進第二間客房,已經幫您準備好了。晚飯您是要在房裡用,還是下來吃?」胖掌櫃一臉肥肉抖抖抖的,笑得很諂媚。

  「送到我房裡吧。」陳子湛面無表情地交代,「還請掌櫃的帶路。」

  「公子您這邊走。」胖掌櫃親自為他們帶路。

  只是他一邊走一邊又不禁想著,這位公子雖然是人品出眾,但是比起那些考生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他看上去卻有點鬱鬱寡歡呢。

  「公子,這是您的客房。」

  「勞煩了。」陳子湛雙手一揖,就走了進去。

  客房不大,也談不上豪華。

  他皺了皺眉地說道:「雁書,我真的有點不明白,為什麼應天府琉璃坊的林掌櫃非要我住這間客棧呢?我本想住在你們那裡的,也省得這些不必要的開支。」他可是個商人出身,自然擁有商人本質。

  「公子您久居泉州可能有所不知,這龍門居可是連出了三個狀元,一到考季,就人滿為患。您這屋子雖說是現在才住,可林掌櫃兩個月前就給您訂下了,房錢也是多付了十天。」書僮雁書恭敬地說道:「林掌櫃還問,什麼時候方便替您接風洗塵呢?」

  「考過後再說吧。」陳子湛有些意味蕭索地吩咐,「你回林掌櫃那去吧,有事我會差客棧的人去找你。」

  「公子,您不要雁書服侍啦?可林掌櫃說——」

  「你是聽林掌櫃的,還是聽我的?」

  您是大老闆,當然聽您的。雁書委屈萬分地走了出去,原以為藉此機會可以多親近未來的大老闆,沒想到他卻是令人難以接近。

  終於安靜了。陳子湛關上門,從書箱裡掏出一本書攤在桌上,亮晃晃的日光從鏤花窗格透射進來,亮得刺眼。

  滿紙聖言賢語居然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這到底是怎麼啦?

  陳子湛一臉凝重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著半滿的茶水發著愣,眼中有一層化不開的陰鬱。

  「謝木宛——」他低低喊了一句,「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難道嫁給我真是什麼壞事嗎?」

  原本他只是覺得這樁婚姻有利可圖,但謝木宛是那麼的特別,他突然有一種感覺,如果不把她留在身邊,她就會遠遠地飛走。

  所以,雖然那一日他答應她在暗中幫助謝家,卻還是沒有理睬她的話,依舊差了媒人上門提親。

  還記得後來她氣急敗壞地跑來找他,質問他為何不明白她說的話。

  她說的話,也就是那些喜歡與否的問題。

  他是有些不明白,但他願意用一生的時光來和她一同慢慢地弄明白。

  可是這個謝木宛,居然在他們即將要成親之前逃了,讓他一個人忍受泉州城裡所有人憐憫、不解的眼光。

  堂堂的陳家少爺,完美得不像凡人的陳子湛,居然會被聲名狼籍的謝木宛給逃婚了。

  啪的一聲,只覺得手中一濕,他鬆開手,滿手白瓷碎片,一隻上好的杯子竟然給他硬生生捏碎。

  一攤茶水極快地在書桌上暈了開來,眼看就要漫過桌上的一切。

  陳子湛顧不得手上被劃破的傷口,飛速地抄起桌上的那本書。

  那本書是《論語》,很小的時候就讀過的書。

  翻開沒幾頁,可以看到孔子臉上被畫著幾個張牙舞爪、囂張異常的墨汁團。

  很久以前,他一時興起藏了她的字帖,她便在他書上留下這個。

  不知為什麼,這本書他一直都帶著,不論是出海到異地國度,還是來金陵趕考的時候。

  墨汁團像是書上長疤似的,而她,也在他心上留下了疤……

  久治不愈。

  陳子湛捏緊了這本書,陰鬱的臉上竟然浮起一股笑意。

  他突然有一點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小時候老是和她勢不兩立,長大了卻有點不敢見她,後來又執意想娶她,她逃婚之後,他那種心急如焚、氣急敗壞的心情更讓他幾次失態。

  如果這種牽腸掛肚、朝思暮想的思緒不叫做喜歡,那什麼才叫做喜歡呢?

  他跌坐在椅上,閉上雙目,爆出一陣不可遏制的笑聲,「哈哈哈……陳子湛,你真是個笨蛋。」

  「少爺,少爺,您怎麼啦?」

  一聽到門外有人出聲,陳子湛立刻將門打開,只見雁書正可憐兮兮地杵在那兒。

  「你怎麼又回來了?」

  「少爺,林掌櫃的說了,少爺不要我服侍是因為我服侍得不好,要我回家吃自己去,我思來想去,只得又回到您這來了。」雁書怯生生地看著這個天人一般的少爺。他剛剛好像在房間裡笑得很大聲,可是自他從城外跟著他之後,明明就沒見他笑過。

  當初還以為,他是何其幸運來服侍未來的大老闆,現在看來,他是何其倒楣來服侍這個捉摸不透的少爺。

  陳子湛長歎一聲。這次來應天府趕考,他就拒絕有人跟隨,像個寒門舉子般,騎著一匹瘦馬就來,原想圖個清淨,可林掌櫃卻好心好意派了個書僮來,不讓他留下,不是拂了林掌櫃的面子嗎?

  做生意講究的是面面俱到,對於自家人來說也是如此。

  再看看這個叫雁書的小書僮,剛剛那番話說得如此流利,想也是林掌櫃千挑萬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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