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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蘇荻    


  「我明白了。」同樣敷衍了事。

  望向窗外夕照迷離的霞色,木蕁織輕撣衣擺,神色從容地自床沿站起。

  「時候不早,我得去張羅些吃的。你好好休息,記得沒事別亂動。」囑咐完畢,天藍色身影翩然離去。

  望著被她扣上的木門,他的心底輾過幾許落寞。

  她冷僻不馴、孤傲難辨的個性,讓他感到困躓、感到疑惑。

  長期隱匿於這景色優美的山林絕境,怎會培養出此般怪誕性情?他弄不懂,一時之間又該如何突破她的心防?

  赫然發現,她的話並非全然難以取信。

  短短四天過去,他果真如她所言,得以下床走動——只不過尚未達到生龍活虎的境界——但能走出草廬外透透氣,已讓他感激涕零。

  由於大腿骨曾經嚴重斷裂,現下走起路來,不免一跛一跛形同瘸子,也因如此,木蕁織特地在山野間弄了根樹枝當他的枴杖,方便他行動。

  午後,藺明爭趁她出外尋採藥材的空檔,拄著木杖佇在可以望見白色落瀑的地方。池潭碧水瀅瀅,垂楊依依,遠山近景美得猶如人間仙境,他像是錯實時空的一顆沙粒,既渺小,又突兀,顯得格格不入。

  從墜落山崖至今,究竟已有多久?

  義父是否依舊活著?

  他要怎麼樣才能說服她交出那本「毒門秘笈」?

  數不清的疑問充滿腦海,繼而梗塞著讓人無法思考。他的雙瞳幽冷如這潭水,望似澄澈無紋,實則深不可測。

  晚霞漸染天際,光陰流逝,雁兒歸返,他渾然不覺疲倦地持續立在池邊觀景,直到身後傳來細碎腳步聲。

  「谷內日夜溫差大,回屋裡躺著吧。」

  他幽然回神的轉過頭,瞥見她一身風塵僕僕,背著的竹簍裝滿各種奇花異草,湖水綠的衫裙沾上不少泥巴雜草,顯然歷經一番辛勞。

  也才發現,原先日正當中的那顆火球,都快隱逸到山的另一邊去。

  「你回來了。」

  木蕁織神色些微不悅地沉臉。「你一直站在這兒吹風嗎!」

  「大概有一會兒,想著想著便忘了時間。」拄著木杖,他邊說邊吃力的挪動兩腳往屋內走。

  「讓我扶你。」說話的同時,兩手已牢牢攙住他的肩臂,隨他步步向前。她刻意忽略心底那抹異樣感覺,不讓那股陌生情悖隨之攀高。

  他只是恰巧讓自己救起的病人,除此之外,他們之間不應該也不可能有別的情況發生。

  「你也累了一天,還背著這麼重的藥囊,我自己走便成。」

  「我背這藥囊已經背習慣了。你想快些痊癒,就得樣樣聽我的。」木蕁織的話不多,但每日開口皆是半命令半強迫的語氣,教人拒絕不得。

  他搖搖頭,對於她的好強很是無奈。

  「我不明白,像你這般倔強又固執的人,為何願意離群索居?」

  「要不,會離群索居的該是怎樣的人?」她反問。

  「該是像你師父一樣,看淡人情冷暖、看破紅塵俗世的人,才會選擇這清心寡慾的獨居生活。」

  「我不像嗎?」

  收住正要踏進屋內的一隻腳,藺明爭直勾勾地望住她,那雙不摻一絲雜質的清亮明眸,純真得令他錯愕。

  「你——」

  「你無法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我不瞭解你。」他很快地說道:「我不清楚你有什麼理由,肯下決心要一輩子守在這兒。」

  「錯了。」她斷然反駁。

  「錯了?」

  「師父死了以後,我更不清楚我有什麼理由要離開這裡。這兒的生活清幽、自在、簡單,不受外界干擾,更無須汲汲營營、庸庸碌碌,甚至遭人追逐砍殺。待在這,我知足得很。」在嗔目皺鼻之餘,黑瞳一閃,變得心機深重。「而且,要我為了救一個在垂死邊緣掙扎的老頭,出谷去跋山涉水,原就萬萬不可能。」再三把話挑明,是要他別再存著半點希望。

  藺明爭掩飾著挫敗情緒,瞥開臉,強自穩住胸膛的起伏,慢慢跨入屋內,朝掛有珠簾的廂房行去。

  「你先躺好,我得瞧瞧各個傷口癒合的情況。」扶他坐定後,木蕁織轉而卸下竹簍,取來濕毛巾將手上污泥擦去抹淨。

  將木杖擱在床邊,他小心翼翼地躺下,感覺腰骨的地方還使不上力,必須靠雙手支著床板才不至啪地整個撞上去。

  木蕁織動作輕慢地將他褲管捲起,仔細端詳自膝蓋至小腿骨間一道赭褐色裂痕。再抬起頭,眉間已聚攏了不少慍火。

  「讓你下床隨意走動,不是要你站著一整天不動,你真想殘廢,也犯不著這般刁難我!」

  他臉上湧現千百種難堪。「對不起。」

  她心裡有氣,看也不看他。只當流年不利,救了這累贅來讓自己忙碌。

  「我先去煎藥,你在這『好好』躺著,再有個閃失,別說我醫術不精,讓你這傷拖得久長。」

  「是,我知道了。」那加重力道的「好好」兩字,聽在耳裡刺耳難當。

  最令他納悶的是,她為何變得如此易怒,遠比相識之初更甚,即使下一刻又若無其事,但這反覆無常的個性,還真讓人頭痛!

  算了,反正也躺不下去,現在就聽話點別亂動,她的脾氣太難捉摸,何況觸怒她對自己絕沒好處。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過去,木蕁織捧著熱騰騰的湯藥進來,也換上了乾淨的藕色衣裙,應是稍稍梳洗過。

  素淨不染纖塵的芙面已無任何怒狀,他在安心之餘也不免暗鬆口氣。

  「你先把這藥喝了,待會兒還得扎針,也許得耗上一個時辰。」

  聽聞「扎針」兩字,藺明爭不禁變了臉色。

  「前幾天不是才扎過嗎?」

  「你的傷還沒好,今天又過度久站引起氣血逆轉,不扎怎麼行?」她不悅地頂了回去,其實心底正在竊笑。

  「這……」他咬牙切齒,狠狠發誓再也不到外頭罰站了。

  唉唉,又來了!這意謂著他又得赤裸裸的讓她針灸。

  一思及此,他便有些崩潰的閉了閉眼,恨不得打昏自己,就用不著面對那般窘迫的場面。

  瞧瞧,她為他寬衣解帶的動作多麼熟稔、多麼利落,一件件剝下的,不僅是衣服,還包括他男性的自尊啊。

  忍了這麼多天,木蕁織再憋不住笑意,尤其當她瞧見他一副忍辱偷生、慷慨就義的表情時,強抑在胸口的那股波濤,終於整個釋放出來。

  她的笑聲驚大了他的眼睛,他瞪著面前這個一笑不可收拾的女人,有股衝動想要掐住她脖子——

  察覺他惱羞成怒,似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模樣,她才斂住笑意,卻又忍不住想欺負他。

  「你放心,醫者自有醫德,我不會說出去的。」

  「說出去什麼?」他脹紅了臉、氣粗了脖子的低吼。

  木蕁織也不回答,舒展纖纖十指輕拈針身,灸以艾炷,一落一起,無視於他張牙舞爪的猙獰表情。

  原來這張剛毅如鐵的峻容也會如女人家羞赧。她滿臉興味的悄悄打量他,而他已經緊閉眼窩,努力忘記她所施予他的每個難堪。

  窗外月兒如銀鉤,一顆顆燦亮如寶石的星星佈滿清朗天際,一閃一閃,忽明忽暗,詭譎得像是迴盪在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

  殊不知將有驚天動地的一夜……

  咻地幾個起落,驟見數十條人影自茂密林間分別縱出。

  倏前倏後,忽騰忽躍,全朝著島上草廬竄奔。

  冷風呼嘯聲如嗚咽,捲起枯葉繽紛,來人動作輕靈快速,當是迅捷無比。

  不消片刻工夫,數十名黑衣人已將草廬層層包圍,半伏在地面上沉寂下來。

  這會兒,另一條黑影夾著陰森氣息臨至,身勢疾若流星,凌厲如電,瞬間落在香氣薰人的曼陀羅前,摘下一朵湊至鼻頭,深深呼吸。

  「哼,八成是這兒了。」月光下,那人頰上紫斑正得意抽搐著。將花扔棄,同時間冷光激閃,一道銀虹出鞘,削平了整排花卉。

  唉,可憐隱居這兒的人遭受無妄之災。司徒昭葛故作惋惜地幽幽一歎。

  「去吧,不留活口,除非這裡頭有著藺明爭的頭顱!」他冷冷宣佈,眸中閃著教人悚慄不已的魔魅光芒。

  顱字甫落,黑衣人如伏夜蝙蝠傾巢而出,劍光暴漲,一個個衝進草廬。

  囂狂碎裂的刀劈聲響,讓這平靜山谷蒙上一層死亡陰影。

  半晌,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全數跪倒在司徒昭葛的面前,恭敬地稟報:

  「大少爺,咱們裡外仔細巡過,就是沒瞧見半個人影!」

  「沒有?」掀皺一雙倒八濃眉,銳利的眸已注意到竹欄內院的地上還擺著一煎藥用的炭爐。

  好樣的!看來這藺明爭還沒死。

  他神色陰驚地環視這巧妙隱蔽的潭上島嶼,心底多少有個譜。

  「哼,你果然命大,讓個高人給救了。」右眼微微顫動著,釋出獸類一般的噬血光芒。「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打獵,獵捕你這要死不死的小綿羊。哈哈,我就不信你還有命走出這座山谷。」

  語鋒一轉,他瞪向數十名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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