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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伊米    


  她想起自己的處境,她該成全他們這對有情人的。昭陽有意的退開與敕烈並行的身子。

  米娃娜把她的退讓視為怯懦,得意的撞擠她挨到敕烈身邊,極為親密的靠在他胸前道:「甫札兒已將可汗所賜之牲畜安頓好,尤木須也將馬車備妥,我們出發去哈哈那吧!」

  敕烈對米娃娜總如此大剌刺的撫觸本就反感,現在又在昭陽面前如此,他不知怎地更感排斥。

  他欲將她在他胸口遊走的手拿開之際,見到昭陽那刻意逃避的閃爍眼神後,又決定不這麼做。

  他伸手摟住米娃娜的腰,蓄意擺出一臉惋惜的道:「你如此挑逗我,是想在這共赴雲雨嗎?哎,可惜有人總不識趣的壞了我們的好事。」

  這次不是敕烈心底對明室生了根的報復心興風作浪,而是一種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男女情愫作祟,存心使出激將法,想看看她的反應。

  昭陽黯然的福身道:「妾身先行告退。」

  她勇敢的眼神再度看向他們,但他們同樣一身火紅毛裘,燒得她心中的酸澀再度難忍的竄起,直撲鼻頭,她努力隱忍住淚水,強扯出笑意道:「一路順風。」

  她倔強的把掛在臉上的笑揚得更大些,好壓抑自己幾要無法掌控的情緒。

  成全他們這對有情人?天啊!她的心抽疼得快裂了,說得輕鬆,做可不易啊!

  她挺直腰的轉身離去,逃開他愛的是別人的事實,躲開每見一回便愈陷情沼的痛苦。

  這不到一日的情緒波濤,比她過往六年多上好幾倍,她擔心早已乾涸的淚會自昨夜起開始不斷湧出,禁錮的情感會就此被釋放。

  她真的真的好怕,好怕她若就這麼深陷情沼,卻只能換得他冷情對待。

  敕烈看著她漸遠的背影,藍眸益發冷然,彷彿結上一層冰霜,額上青筋也不自覺的浮起。

  可惡!她毫不將他與其他女子調情放在眼裡,竟如此若無其事,笑盈盈的離去。

  「咱們即刻起程!」敕烈對懷中的米娃娜全然失去耐性,推開她,眼中含著怒意,頭也不回的咬牙離開。

  他發現自己腦海裡幾乎只有那個該死的朱月陽,他氣惱的加快腳步,堅信自己在離開後,便可把腦中這不該有的影像丟到九霄雲外。

  ☆  ☆  ☆

  由於反對和親的偏見,加上昭陽新婚之夜即不得寵,翌日厚顏大鬧哈樂閣的流言甚囂塵上,除哈樂閣內的下人本就因懼怕米娃娜跋扈殘戾的性子,不敢稱昭陽為王子妃外,連將軍府其他人也因此不願如此尊稱她。

  但礙於敕烈臨走前的命令,偌大的將軍府內,人們只要見到昭陽出現,便似躲瘟疫般紛紛走避。

  昭陽清楚感受到這裡的人們對她敬而遠之的態度,為不增添旁人麻煩,她也就更不主動接近人,一段日子後,府裡的人們更加認為她性子孤傲冷沉。

  從前視墨為毒、拿書當枕的昭陽,自從進宮後,便孤寂得只能以閱讀來排遣多得令她彷徨的時間,筆墨成了她抒發情感的唯一方式,書畫成了她僅有的伴侶,因此如今的她不單鎮日埋首於書中,更習於以作畫來排遣寂寥。

  「主子,聽說王子明兒個就回府了。」喜兒興匆匆的跑進房裡道。

  這句話像在昭陽平靜無波的心中投擲一顆石子,揚起陣陣漣漪,她除了喜悅,更有種莫名的不安和心悸,手中的筆不禁掉落桌面。

  「主子?!」喜兒訝然的叫喚。 

  「啊?」她一驚,回過神望向喜兒。

  喜兒比了一下掉在桌上的筆。

  昭陽困窘的笑了一下,換上新紙,寫沒兩、三行,神情又開始縹緲。

  喜兒多少猜中她的心思。於是將她手上的毛筆拿下,道:「主子,您寫了一整日,也該歇息了,我看咱們不妨來挑明兒個要穿的衣裳吧。」

  她將昭陽拉到梳妝台前,為她挑了幾套衣服,一件一件的貼在她身前比著。

  「丹紅適合迎接夫婿的喜氣,桃紅適合新嫁娘的身份,而這件橙橘適合王子妃的尊貴,您看明天要穿哪一件?」

  三件華麗亮眼的衣裳像討好逢迎般在昭陽眼前晃動,頓時讓她覺得自己有如一襲簡單的衣裳。被人遺忘的可憐蟲,就算再怎麼努力搖尾乞憐,也不易吸引主人的目光。

  淡淡哀愁泛起,女為悅己者容,那麼她是為誰而打扮?

  為不讓自己跌進更深的挫敗,她讓這可能會累得她整夜難眠的選擇交給喜兒。她輕聲回道:「都好,你幫我挑吧!」

  她轉身往書案走去,將心思放回方才閱到有關辨識牲畜腳印,以及如何設構陷阱的方法上。

  喜兒被她這冷冷的反應澆熄了泰半熱情,她收好衣裳,不禁為主子心疼而不平的道:「王子待您這麼差,還真不需要為他花心思挑選衣裳。」

  「對了,我看明兒個洗塵宴的樂師、舞嬪、佳餚等傷神累人的事,也一併全免了,免得多做多錯,白忙一場,還落得那不知好歹的王子嫌棄。」喜兒愈說愈帶勁。

  「喜兒,你在胡說些什麼?還有,說話留心些,萬一讓旁人……」

  「您放心,我也是見您這兒沒人來,才敢這麼說。」喜兒心直口快的道。

  昭陽無奈,慘然的扯起唇角。說得也是,出去喚個人都不見得有人回應,這兒豈會有第三個人?

  「哎呀,我不是真有心說您這兒沒人肯來……哦,真該死,我的意思是……」喜兒後悔自己怎麼又說到這個,真是愈描愈黑。

  「好了,我又沒說什麼。」昭陽一笑,體貼的轉移話題,「我書也看累了。想畫些畫。」

  「是。」喜兒點頭,走到書案旁,加水磨墨,貼心服侍。

  昭陽心頭不安的情緒未減,心有所念,畫有所托,放下筆,她望著紙上高掛的冷月和群山相阻的孤舟,頓感自己在這陌生的國度,冷漠人情環伺下,她一如畫中的一葉扁舟,行單影只,偶望高處寒月,不過更加空絕。縱使堅難的越過萬重山,可有幸得柳暗花明日?她的愛寄往何處?嬋娟都受后羿負,她又豈能求月娘成全?

  她不禁想到一首古詩,於是提在畫上——日夕懷空意,人誰感至精?飛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誠?

  這就是她對敕烈想捨卻捨不去,反而愈濃郁的情愛心境。

  她如羽翼般的眼睫垂下,無力的接受這苦苦糾纏、不得自由的愛。

  「主子,累了嗎?」喜兒體貼的輕聲問。

  「嗯。」昭陽點頭搪塞道。她輕扯唇角,道:「你也累了吧,不用服侍我了,先下去歇息吧。」

  「是。」她知道主子是想獨處,因此很快的退下。

  關門聲一落,昭陽僵直的膀子瞬間垮下,她長吁一口氣將聚滿心口的憂擾吐出,眼瞼無力的輕輕闔上,全身無力的跪坐在床前黃色絲緞軟墊上。

  她趴在床沿,望著陪伴她好些年的帶翅仙子布偶,好不容易收起的情緒和淚水,此刻不再掩藏。

  「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並立瓊軒,含情慾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

  她喃喃的誦起詩來,一首又一首。

  「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唉!」

  她心煩的一把抱過布偶,把弄著懷裡那對柔軟飛翅,想著她和敕烈之間的一切。

  上天六年前既將兩小無猜的情緣拆散,渺無音訊後又何苦成就這段敵國間的姻緣呢?人云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可是這千百年修得的姻緣,為何會是如此佈滿荊棘,令人全身是傷呢?

  物換星移,人事皆非,他已不再是他,這情緣又該如何是好?情愛啊情愛,讓人宛若上了毒癮般,明知不可為卻又毫無抗拒的深深迷陷。

  真是相見不如不見嗎?但,若非遇見,又如何能體會情愛給人的滋味呢?

  此刻的昭陽,真不如是該慶幸她枯寂的心為遇著愛戀的人而欣喜惜福,抑或該為愛人不愛自己而悲怨哀傷。

  想著想著,她疲累的靠在香軟的仙子布偶身上,沉沉睡去。

  她今夜的夢裡,難得得到情感釋放的出路,她將自己縮得像被主人無比寵溺、愛憐的溫馴貓兒一般。

  夢裡,敕烈為她挑選的那匹馬兒載著她馳騁,紅色獅毛似絲絹般飛揚在風中,越過了如茵的草原,紅花在馬蹄下迎風招搖,陽光邀約了綿綿細雨,喚著山邊亦欲共舞的彩虹,鳥兒歡欣的跳躍,萬物皆為她喝采,隨即,馬兒張開了雙翅,翩翩飛起,載她越過峻嶺,遨遊在汪洋大海之上。

  第七章

  入夜後的窗外雪花紛紛,整個大地靜寂得無一絲聲響。

  單騎策馬先行趕回的敕烈,帶著一身疲憊輕推開房門,忽讓床前那縮成一團的人兒驚得睡意頓消。

  他不是要她搬去書齋嗎?他抱著深深的懷疑搜尋了一下記憶,半晌後,他才發覺自己自始至終從未和她提過這件事。

  他揚眉,心中有些惱意,沒想到一整天的策馬趕路,圖個早些回自己的床榻舒適的睡上一覺的美夢就此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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