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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惜之    


  「請你、請你不要。」她哭得像八點檔女主角。

  「我沒有要謀殺你。」他咬牙切齒。

  偷偷看他一眼,他的牙關用力過度,在下巴左右側形成兩道張揚勢力,渟渟抖抖顫顫,望住他的雙眼洩露出恐懼。

  「你的手……」她指指他粗殘的止血法。

  「你在怕什麼?」

  受不了她的表情,好像他是動物園裡的兇猛禽獸。

  「你、你好像萬華之狼。」

  抖抖抖,她一不小心把心中的話全盤出口。

  「你說我是萬華之狼!?」

  他沒控告她謀殺,她反而指控他是狼?他要真是狼,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一口咬下她這顆笨腦袋。

  「不是啦,我只是說……好像……」

  淚滾得很凶,他越大聲,她的淚就流得越順暢。

  「像?」音調往上揚了揚,左手也跟著往上揚。

  他要打她了,她知道,他馬上要打她了!脖子來不及縮,他的大手落在她的右臉頰,痛在下一秒鐘侵入知覺。

  抹抹抹,他用了八成力道幫她擦淚,他拿她的臉當牛皮刷,淚拭去的同時,順道謀殺掉她右臉三千五百萬個細胞。

  「你……做什麼?」她愣愣地,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他的動作很粗魯,可是他的眼神中……有抹一閃而逝的溫柔。

  他在做什麼?擦眼淚這麼明顯的事情還要他來解釋?

  火氣更旺了!大眼一瞪,瞪掉她的注視,渟渟垂頭,將眼光落在他的鞋面上,拚命回想他眼中來不及捕捉的溫柔。

  停下手,他才發覺自己在她的臉龐上弄出一片紅腫。

  「對不起。」渟渟的第一百七十九次。

  「對不起什麼?」因為她臉上的紅腫,他有一絲歉然,口氣緩了緩。

  「對不起我讓你好生氣。」

  他在氣她什麼?氣她說他像狼,氣她淚掉得太過分?氣她不會做菜?氣她從一個部門調過一部門?不管是哪個理由,他都有理由氣她。

  「所以你認為問題出在我生氣,而不是你自己做錯事?」

  她很懂得挑釁他的怒濤,亞豐深吸氣,不想被她氣死很難。

  問題出在我生氣,而不是你做錯事?

  這句話太難,他生氣和她做錯,不是同一回事嗎?渟渟理解不來他的高難度問題,搖搖頭,繼而迅速點頭。她不曉得哪個回答才是正確,便回了個復選答案。

  她居然回答「對」?

  該死的女人,她逼死了他僅存不多的耐心,將他推向瘋狂邊緣。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將她拉出廚房。

  第三章

  他走得很快,她跟得很辛苦。

  淚忘記流,盯著他寬寬的背、厚厚的肩,她的阿諾史瓦辛格帥到最高點,她怕他,卻也崇拜他。

  經過木屋區、花圃區,他們一路走進放牧區,昨夜新雨,放牧區的泥土是軟的,渟渟的高跟鞋一踩入放牧區,就像進入沼澤地帶,舉步維艱。

  一、二、三……在她堅持到第十步時,摔了!

  大手一提,他把她從泥濘中提起來。

  渟渟穿著細肩帶貼身洋裝,完美的身材曲線在衣裳的襯托下,更顯玲瓏有致,只可惜污泥貼在身上,帶不出美感。不過還好,自從上次蜜蜂攻擊事件後,她便沒再擦香水上工。

  膝蓋有點痛、手肘處也微疼,但是能和她的英雄面對面、近距離接觸,再加上他沒有一臉憤慨,這是很難得的狀況。

  回頭,亞豐看見她的高跟鞋在泥地上留下的一排洞洞,忍不住莞爾。

  像她這種有波無腦的嬌嬌女他認識太多,在台北替父親工作時,他經常要參加的應酬裡面,充斥著這類女人,也是這些煩人應酬促使他包袱款款,南下追隨大哥腳步。

  只不過他不像大哥完全放手家族企業的工作,他仍透過遠距視訊參與公司裡大大小小的會議決策,並一手操縱股市,和傅恆並列股票之神的地位。

  攔腰抱起渟渟,亞豐大步趨前,將她放在柵欄上坐下。

  「這是你調轉的第幾個單位?」他用公事化口吻對她說話。

  「我記不得了。」

  她哪有時間記這麼多東西,這三天,她忙得團團轉,一下子學清洗牛捨、馬房,一下子學算錢,一下子學除草,她突然發覺天地間怎麼會有那麼多學不完的學問。

  「我以為廚藝是大部分女人的專長。」亞豐說。

  當然也有不少例外,像他身邊的女強人沒有幾個分得清楚空心菜和菠菜,問題是,她們的工作能力不錯,而且沒有半個會死皮賴臉,硬要留在飛雲農莊當女工。

  「我知道我做得不是很好,我會努力學習。」她強迫自己看他,強迫自己不怕他。

  「你在客服部學習一個上午,客服部損失將近五千塊。」

  他沒見過台灣哪個正常人連找錢都不會,要不是她的語言機能還不是太差勁,他會以為她自啟智學校畢業。

  「我知道我錯了,以前我以為只要認得一千和兩千塊大鈔就夠了,沒想到我們國家的貨幣有這麼多種……」

  咬咬唇,她的表情是一個勁兒的無辜。

  「你不出門買東西嗎?」他吼到聲帶疲乏。

  「我會刷卡。」

  錢幣種類從沒有困擾到她,直到進來飛雲。

  「買一碗泡麵你也刷卡?」

  「我抽一張千元大鈔給店員就行了。」

  「他不找你錢嗎?」亞豐氣自己居然要和一個笨蛋討論買泡麵。

  「不用,留給他們當小費,反正一千塊又不是多少。」

  這是渟渟百思不解的地方,為什麼這裡的觀光客都不給店員小費?連幾百、幾十塊錢都要計較得清清楚楚。

  他拿她沒轍了,不曉得是哪家的父母親養出這種智障女兒,難怪他在應酬場合裡沒見過她,要是生出這種女兒,藏都要把她藏得妥妥當當,免得她出門丟人現眼。

  「教練說他教過你,不能站在馬的後方,你為什麼做不到?」

  聽說她昨天被馬狠踹一下,嚇得經理忙將她抬進辦公室,請求別分派她到有「危險性」的馬房。

  危險性?哼!馬房對世界上九九點九九的人都不具危險,獨獨對她!

  想起慘痛經驗,渟渟下意識撫撫腰間那塊瘀青……

  很痛吶!嘟起嘴,她辯得理直氣壯:「是馬的錯,我本來沒有站在它後面,是它動來動去,轉了方向,我才會被它踢到。」

  以她有限的腦漿,只能歸納出這個答案。

  「它動,你不會跟著動啊?」和她在一起,亞豐發現自己每一分鐘都在吼叫。

  「怎麼可以,要是它一直動個不停,我的工作不就不用做了?」

  他一臉挫敗,和她沒辦法用道理溝通。

  「你在花圃工作,被蜜蜂叮了好幾個包;你在牛捨連連摔跤,要你耙開牧草,你連人帶鐵耙的摔進牧草堆裡。承認吧!你根本不適合農莊裡的工作。」

  他忍耐再忍耐,憋住胸中火焰,打算訴之以理、動之以情,順利把她踢出飛雲。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做事,什麼事都要經過慢慢學習。」

  來賓請掌聲鼓勵,渟渟能說出這麼切合事理的話,簡直有如神助。看吧!連老天都來幫她一把,讓她留在飛雲,追隨她心愛的偶像,這樣的愛情還能夠不成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長,你應該去做你適合的工作。」火延燒到喉頭,他有灼熱感。

  「你想,我適合做什麼?」

  她熱切地握住他粗粗的上臂,期待他說出「妻子」這個答案,那麼她馬上回答「我願意」,噹噹噹噹……結婚進行曲響起。

  她適合做什麼?

  如果白癡也是一種行業的話,那麼她便有適合職業。

  「飛雲沒有適合你的工作,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他的動之以情到此為止,聲音又慢慢逼近吶喊程度。

  「我不要離開,冠耘先生說我可以試用一個月,現在才剛過三天,我不走。」搖頭,她固執得讓人咬牙切齒。

  拿大哥的話壓他?門兒都沒有。

  「你確定不走?」

  「確定不走。」

  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在沒有追上她的阿諾史瓦辛格之前,她打死都不要走。

  「肯定不走?」

  「肯定不走。」

  怎麼說,她都要留在他身邊,讓他保護自己一輩子,因為她老早承認過,她很笨很笨,是那種需要人家保護的笨。

  「你不會後悔?」

  「不後悔。」

  「好!話是你說的,從現在起,你跟在我身邊,不屬於哪個部門,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邪惡的笑自嘴角拉開,他終會叫她後悔。

  「你說……要我跟在你身邊?」

  她不敢相信耳朵裡聽到的,她這個應該叫作、叫作……啊!有了,叫作因禍得福,八根手指上的OK繃替她爭取到了好運氣。

  「有意見?」

  「沒有、沒有,我喜歡到你身邊做事,你要我做什麼,我會盡全力配合,絕對不會違反你的意見!」

  說了一大串,她突然發覺,這個阿諾先生居然安靜地聽自己把話說完,好了不起哦!

  她就知道,月下老人把她的紅絲線和他繫在一起;她就曉得,她的月亮星座在金星,一定要朝南方才能找她的金馬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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