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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宋思樵    


  「好了,你可以走了,」狄雲棲揮揮折扇,「我跟我的襄妤妹妹還有更多風雅的事要做,你別留在這礙眼!」

  「是!」石文義求之不得,向狄雲棲深深一鞠躬之後,他就像腳上生風的人一般,速速衝出了迎翠樓,馬不停蹄地連夜趕回京城住處,生怕狄雲棲反悔,摘了他的烏紗帽。

  第四章

   曲琬蘿和箏兒一身男裝,風塵僕僕地趕回常熟,剛進了前廳,皇甫恭的貼身侍僮小順子便一臉怪相地對著她們猛眨眼。

  箏兒驚詫的掃了他一眼,「小順子,你猛眨眼睛做啥?莫不成長了針眼?」

  小順子見她們主僕仍毫無警覺地往中庭走去,不禁情急地攔在她們面前,聲如蚊吟的提出警告,「表小姐,曲大人來了,現在正在書房跟我們老爺談話,你如果不想挨訓,就趕緊從後院繞回房裡換裝,否則……」他搖搖頭,一副不言而喻的神情。

  曲婉蘿主僕一聽,二話不說,就別有默契地車轉方向,準備取道後院趕回房間換裝。

  才剛輕手輕腳地走到大門口,曲惟學深沉平穩的聲音就在她們身後響起:

  「才剛進門,席不暇暖,你們兩個又急著去哪裡?」

  曲琬蘿深吸了一口氣,滿臉羞赧地轉過身來,「爹,您怎麼來了?」她瑣瑣然地垂下眼瞼,心虛得不敢正視父親那雙銳利的眼睛。

  「這裡算起來是我第二個家,我為何不能來?」

  「爹,女兒不是這個意思,您……」曲琬蘿紅著臉囁嚅不安的提出解釋。「您別誤會。」

  曲惟學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著一身儒士裝扮的曲琬蘿,「誤會?」他捻捻鬍鬚,「公子,你確定你沒叫錯爹嗎?老夫雖然齒牙動搖,年紀老邁,但還不致於搞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兒子?」

  曲琬蘿這下被挖苦得連粉頸都漲紅成一片。「爹,您……別再消遣女兒了,琬兒跟您陪罪,請您原諒女兒的大膽妄為。」

  「大膽妄為?哼哼,」曲惟學輕哼兩聲,「你也知道自己巧扮男裝的作為是一種大膽妄為的行徑?」

  「知道,」曲婉蘿低聲說道:「但,女兒會這麼做,也是情非得已,目的還不是為了秉承師尊的教誨,盼能遊走四方,行醫救世!」

  曲惟學眼睛閃爍了一下,「你以為爹糊塗得不知道你巧扮男裝的目的嗎?」

  曲琬蘿驚愕的注視著父親,「爹,您……」

  曲惟學撚鬚而笑,「我怎樣?我不做做樣子,嚇嚇你一回,萬一你這丫頭改扮男裝扮上癮了,模樣又是這般俊俏,倘若有那家名門千金看上了你,差人上門跟爹提親,你叫爹怎麼應付啊!」

  曲琬蘿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她不勝嬌嗔地跺跺腳,「爹,您好壞,女兒都快被您嚇得半死了,您還存心取笑我……」

  曲惟學軒渠大笑,「爹雖然嚴肅,但也不是毫無情趣、一板一眼的人,爹難得回來探望你,偶一為之的跟自己的寶貝女兄開開玩笑,有何不可?再說……」他別有深意停頓了一下,「你巧扮男裝四處義診的事,爹早就知道了,若不是我睜一隻閉一隻地默許著,你舅舅再疼你也不敢背著爹任由你胡來啊!」

  曲琬蘿嬌憨地撲身上來,笑靨如花地勾住父親的臂彎,「爹,我就知道您是個開明的父親,所以……」

  「所以什麼?」曲惟學寵愛的望著女兒,笑意吟吟的打趣道:「所以你才敢背著爹率性任為啊!」

  「爹!」曲琬蘿滿臉燥熱的輕喊了一聲,「人家……」她三分矯情,七分窘澀的支吾著,最後索性把發燙的臉蛋埋進父親的懷裡無聲地撒著嬌。

  「好了,別逮到機會就跟爹撒嬌、耍賴,還不快去換下這一身不倫不類的衣裳,順便盼咐廚房準備一鍋人參雞湯,爹想跟你邊吃邊聊。」

  「是,女兒遵命。」曲琬蘿巧笑嫣然地躬身道,然後,她低頭看看自己那身淡黃色的儒衫,不由童心未泯地從衣懷裡取出一把折扇,有模有樣地搖了兩下,又對曲惟學斯斯文文的施禮笑道:

  「小生曲文羅拜見曲尚書,待會在采風閣的書房靜心齋恭候大人您的駕臨,還望大人抬愛,不吝賜教!」

  曲惟學捻捻鬍鬚笑罵了一聲,「鬼丫頭,居然敢跟爹耍寶,還不快回房換下衣衫,否則,爹可要搬出家法訓人羅!!」

  「是,小生遵命!」曲琬蘿頑皮地再度躬身施禮,然後,在曲惟學啼笑皆非的搖頭興歎中,帶著滿臉燦爛慧黠的笑顏,緩緩穿過中庭,繞過花卉扶疏、水曲山幽、清香縈繞的花園亭台,轉回自己的閨房「采風閣」。

  ☆

  曲琬蘿淺笑盈盈地端著一碗熱氣四散、香氣撲鼻的人參雞湯遞到父親面前。

  曲惟學喝了兩口,又不由蹙眉低歎,顯得忽忽不樂,心事重重的樣子。

  「爹,您怎麼了?怎麼好端端地歎起氣來著?」曲琬蘿一臉關切的低聲問道。

  曲惟學緩緩捻著鬍鬚,不由自主地又發出一聲悲歎。「琬兒,你剛剛在大廳不是問過爹,怎麼會突然回來嗎?」

  曲婉蘿微愣了一下,「爹,女兒會那麼問您,是因為平常這個時候您都忙著上朝議事,處理公務,而且秋試大考、臨軒策士、中式貢士的殿試都必須在這段期間裁議定案,照理,這是您們九卿要臣最忙碌的時候,您居然有空來看我,我當然是驚喜相加,又有些狐疑不解啊!」

  「也難怪你狐疑不解,事實上,這陣子是爹在朝為官以來最清閒的一段日子,因為皇上已經整整有半個月不曾上朝聽政。」曲惟學憂思滿懷的苦笑了一下,「我們這些文武百官要見皇上稟奏要事,全被劉瑾擋在奉天門外,疏擬的奏折也全都被他攔截,私自處理。更過分的是……他居然假借皇上的旨令,要所有文武大臣全部到奉天門下跪聽令,只為了他在乾清宮的御道上撿到一份匿名的奏章,內文盡列數他這些年來所犯下的罪業,他氣沖斗牛,決定揪出這名膽敢上奏彈劾他的匿名者。是而,他矯旨召令文武百官跪於奉天門下,自己則站在門廊左側,聲色俱厲,軟硬兼施的逼問,還威脅說……如無人敢承擔負責,所有的官員就是跪到太陽西沈,皇上也不會放大家起身退朝的,就這樣,我們三百名朝廷命官罰跪在艷陽高漲的廣場前,不准變換姿勢,不能隨意走動,甚至不能隨意說話。」

  曲琬蘿聽得怒火中燒,柳眉倒豎。「爹,劉瑾這狗奴才實在是欺人太甚,無恥之至!他憑什麼這麼囂張跋扈的折辱你們這些文武大臣!只因為他懂得一手遮手,將皇上玩於股掌?」

  曲惟學綻出一絲悲痛悒鬱的苦笑,「自大明王朝建國以來,宦官弄權、禍患朝綱的事總是難以根除,自王振、汪直、王越,乃至現在的劉瑾,多少的忠良慘遭迫害,含恨而死,木土堡之變的教訓猶如曇花一現,繼之而起的汪直、劉瑾更是凶殘狠辣,無奈,皇上年少,耽於享樂,不能像先皇孝宗一樣勵精圖治,奮政愛民,所以……才會讓劉瑾這個陽奉陰違的閹豎專擅弄權,倒行逆施,唉!」他語重心長的歎息道:「黃鐘毀棄,瓦釜雷鳴,我們這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文武朝臣,就這樣萬般屈辱、目昏目眩地罰跪在奉天門外,有個叫李榮的太監看不過去,趁劉瑾入內乘涼時,趕緊抱了一些冰鎮西瓜給我們解渴,並讓我們起來休息、活動一下筋骨,待劉瑾出現時,他又慌忙示警,要我們趕忙跪下,可是未及清理收拾的西瓜皮讓劉瑾瞧見了,他暴跳如雷,大罵李榮,另一名太監黃偉挺身相護,與劉瑾激辯,於是,李榮被劉瑾逐出宮外,回家賦閒,黃偉則被貶逐到南京,而天還未黑,就有三名官員不支倒地,脫水而死,我們一直跪到夜幕低垂,飢渴交迫,劉瑾見無人承認自首,更加惱火,遂命人將我們押進錦衣衛大牢。直到夜裡,他查出這份奏章乃是一位內侍所具疏的,才又重新將我們釋放出來,」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幸好,爹常服用你所開的補藥,身子骨還算硬朗,否則……難保我們父女還有相見之日。」

  「爹!」曲婉蘿卻聽得揪心不已,淚盈於睫了。「爹,您辭官歸隱吧!劉瑾這奸宦如斯陰險狠毒,皇上又耽淫佚樂,荒廢朝政,您孤掌難鳴,有心無力,何苦身在虎穴,任那些朋比為奸的權佞折辱欺凌呢?」

  曲惟學只是沉重的緩緩搖頭,沒有說話。

  「爹!」曲琬蘿憂心忡忡地握著父親的手臂,言詞懇切的勸道:「蔣欽蔣大人的遭遇您應該記憶猶新吧!御史柴文顯、汪澄只不過是因為些須小事,就被劉瑾那狗奴才凌遲處死,爹,劉瑾如此殘暴毒辣,您若不趨附於他,遲早都會有殺身之禍,您聽女兒的勸,還是早點辭了官,和女兒待在鄉下共享天倫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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